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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炊烟

 

  □ 余萍

  老屋最应该记得老祖母。

  老祖母着蓝布袄裤,春单冬棉,四季一色。老祖母爱坐在老屋前,篦子慢慢滑过她长长的白发,抿平,拢住,绾髻,插簪,然后起身,颠着她的小脚,一颤一颤地走,端大盆的草料倒进猪食槽,撒秕谷给小鸡仔。她腰一酸就说要下雨,会提前一抱一抱地把烧草抱进厨房,锅灶后面塞得满满当当。

  早晨,祖母以炊烟唤醒老屋。一圈圈,一缕缕,从从容容,炊烟在老屋顶稍作停留,接着便向远处出发,慢慢靠近远处的树梢,河流,别家的院落。田野里做早事的农人,谁都知道哪一缕是自家烟囱冒出的,还要等多久到饭点,不要人叫,扛着铁锹卷着裤脚站在自家院子时,饭碗恰好上了桌。村人没有闹钟,看炊烟掐时,比什么都准。

  没有炊烟,村庄会寂寞,院子也少活气。在炊烟里坐着,心就不空。

  我家的炊烟是老祖母燃起的,她会在最后一缕炊烟里起身,拈掉身上的稻草,拍拍屁股上的灰,坐到院子里。褐色泛着光的小凳子,祖母微弓的背,蜷着的花狗,低头与蚂蚁对话的小鸡,楝树枝吊着的长长蛛丝——这就是记忆中装帧老旧的影像。

  院子里,草尖上的露珠可能会寂寞地来回滚动,丝瓜架可能会发出咯吱的声响,存心引人注意,猫们没人搭理就自己绕着尾巴转圈打发无聊时光,唯独烟囱里的炊烟心有城府,一直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老祖母,周围一片沉寂。老祖母不笑,也无怒,安静地坐着,偶尔轻轻一叹。

  在祖母的叹息声里,我看到了父亲的童年。

  1961年,父亲13岁,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几十里外的县城中学。那时祖父病了很久刚去世,家里连门板都拆卖了。父亲考的是免费,但住校没钱,只能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肚里一碗稀饭,书包里几根胡萝卜,头顶数颗星子,父亲就出发了。中午学校食堂开饭时,他在教室啃胡萝卜看书,晚上再赶几十里路回来。

  又一个起床时刻,祖母坐在黑暗中不作声,灶前没一根烧草,锅里没一丝热气。父亲掀起水缸,舀了半瓢水,一口气灌进肚子,然后抹一下嘴角,说,我不饿,我上学堂了。转身,盛胡萝卜的篮子也空了,他拎起鞋子出了门。一直,他都是拎着鞋子往返学校和家的路,四季如此。他会在离学校大门不远的地方,找一棵树靠着,把鞋穿起来走进教室。

  再一次,父亲晕倒在回来的路上,于是辍学。

  老屋见证了父亲挑起家庭重担的日子,那时,父亲14岁。

  从此,老屋的炊烟又开始袅袅升起了。父亲十四岁的双脚开始丈量陌生的土地。祖母说,有一年冬天大雪,范集的大葱二分钱一斤,淮阴城里卖三分,父亲头一天下午出发,半夜走到范集,贩了一担葱连夜赶回,大雪封路,陷进雪窟,若非碰巧有人经过,父亲就冻死了。

  老屋炊烟袅袅升起,是父亲的承诺,是娘俩生活的盼头。我不知道当年老屋的炊烟出了小院,出了村庄,又去哪里流浪了,可我知道,它无论流浪何处,永远也忘不了根在老屋。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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