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季

　　一

　　千疮百孔的身体

　　流水似绸 

　　以沉默为生

　　船和桨

　　只能

　　顺流而下

　　逆流而上者

　　注定败给激流

　　而非时间

　　水下有荆棘

　　盘根错节

　　八月的悬铃花

　　已开始衰败

　　她深情的红

　　被黑夜拥抱

　　那随风滴落的泪

　　意外而自然

　　二

　　初冬时的河蚌对流水的感知稍慢了些

　　现在它们在河滩的淤泥里半裸着身体

　　往水的方向游弋，身后留下一条条印迹

　　得意者并非来自渔翁

　　贪婪者都有忘我的奋勇

　　他们嬉闹，收获着未及下水的河蚌

　　迁徙的水鸟生死未卜

　　在河滩上深入浅出

　　你能看见的都是表面

　　每颗心脏的大小色彩都有独特的属性

　　和速度

　　三

　　我是个因爱而恨的人

　　也是个因恨而爱的人

　　一本书的位置更是因人而异

　　可能放在书架终身囚禁

　　也可能塞在包里过千山万水

　　还有一种可能：

　　枕戈待旦般

　　传情达意也是一种活法

　　书和人的最终下场一样：

　　遇火焚身

　　四

　　一个冬天

　　我几乎天天站在木桥上

　　眼见河水是如何一点点消瘦的

　　一个男人

　　坐在对岸，阳光充足的午后

　　他对着手机喊：你让我怎么办？你让

　　我怎么办？你说？

　　水鸟惊飞

　　男人的脸上河水闪烁

　　一幢高楼在他身后沿河而起

　　天空又被切掉一块

　　五

　　你从未到过河的对岸

　　水杉

　　流水中晃动的倒影

　　一个中年男人每天下午站在对岸吹萨

　　克斯

　　未成曲调先有情

　　我偶尔路过会停下来假装歇脚

　　这是个初学者

　　指法不准底气不足

　　但河水不会在意这些

　　有时真想

　　站在岸边大哭一场或大喊几声

　　如果卑微可以洗掉

　　如果罪恶可以洗掉

　　如果人间还有万恶

　　请一定别跟我说原谅二字

　　我不可能像

　　河水永远从容不迫

　　六

　　一块巨大的石头

　　它的身体

　　一半在水下 一半水上

　　圆润 细腻

　　水波浸漫 

　　树影婆娑

　　年幼时随母亲到

　　河边洗衣

　　失足落水，当河

　　水漫过脖子

　　一种随时被淹死

　　的感觉让我恐慌

　　母亲把我拽上岸 

　　我死里逃生

　　被一顿喝斥和打骂

　　邻居冬梅在那年夏天为了一个男人

　　跳河寻死

　　一条丰沛的河流灌溉了田地

　　也默默地收留那些以命相许之人

　　现在这条河流已干涸

　　那巨大的石头被彻底裸露着

　　它不动声色地等上游来水

　　七

　　摆渡的艄公白发密而长

　　河面时宽时窄

　　他的一生比河流更长

　　他渡人渡己

　　他有满腹经纶，但他一言不发

　　他唯一的家当是船头那只鸬鹚，和

　　主人一样

　　眼里只有水和天空

　　谁也挽留不住一条河流的生死

　　一条渡船上的沉默比岸上的风光更

　　喧嚣

　　一个抛家别子的男人

　　河水

　　是他走投无路后的唯一选择

　　他的怯懦终于闪亮

　　八

　　漫过石头

　　漫过河堤

　　芦苇如伤痕

　　每个父亲的心里都有一条漫长的河

　　那是他们逃离的出口

　　他们不需要祝福不需要深情的相拥

　　他们拒绝浪漫却以最浪漫的方式离家

　　出走

　　岸上的人你不必牵挂

　　你不是他们想要的

　　所谓爱和温暖对有些人而言就是一种

　　累赘

　　若干年后

　　那白发苍苍的漂泊者

　　也许就是岸边人的一个梦幻

　　九

　　缆绳 铁锚终日等待船家的光临

　　更远处庭院深深

　　有钟声传出

　　下雪了

　　十

　　那击中我的不是破败和腐烂

　　而是美和重生

　　比如三月的油菜花，十二月雪下藏身

　　的麦苗

　　心事太重付之东流就会越多

　　直到有一天你路过某个街角小茶馆

　　推门而入时

　　你恍惚而惊慌——

　　一个城市带给你的锋利还在闪烁

　　窗下，河水流

　　两岸迎春 

　　金黄而轻巧

　　这一刻

　　有多少河水在奔腾

　　就有多少河水在结冰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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