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街,是深夜里一条灯火人声的沟壑,城市里的万家灯火渐次熄灭,楼宇暗然矗立,仿佛关灯的积木。而那条高楼峡谷里的小街,招牌上渲染的灯火是这城市夜色的最旖旎、最喧哗处。
椰叶、榕树的树影将街遮蔽了一半,街边是城中村的方块居家小楼,楼上是居家的阳台,字眼暧昧的小旅馆。楼下则是店,密集的食肆,粥店,音乐匣子音响店;24小时超市、药店;鲜艳的水果档,从店里拉出来的电灯泡挂在榕树枝头,照着色彩鲜艳的新鲜水果;店铺之间的方寸空隙点缀着勤勤恳恳的烟纸杂货店,炒干货的档口,油炸食物的小摊,红灯罩着的光照着瓜子,花生,油炸河虾……一种家常的劳作,调和着这条绮丽、诡异的街。
愈来愈深的夜里,这条街的喧哗,亦越来越高亢,车水马龙,食肆里高朋满座,宾客喧哗。午夜睡眼惺忪的女子,依在酒店门前的喷泉池边,银行门口的石头狮子前,抽烟,扎堆聊天,甚至还挎了个毛线篮,将这凶险的江湖生计,硬是过出了几分家常,一边说话一边眉来眼去地搭着过路人,眼波流转,无情无心。她们一律有白的脸,长的头发,打量得多了,会惊悚地发觉:所有在午夜的女子,都生着同样的脸谱,那种眼皮耷拉的长眼睛,尖下巴的鹅蛋脸——红颜命薄的脸,仿佛是经由宿命的手,配发的同一面具。靡丽风月,画船载酒。世界上任何一座不夜城,都有这样一条江湖风情的街,都市衍生的恶之花。然而,地久天长地开。
走来走去的都是不眠的人,夜场的后门口,开着两套桌凳的小馄饨店,面汤锅里的腾腾的热气,升起白蒙蒙的一些雾;潮州馆子里,番薯粥在火上翻滚着香甜的米香,菜架上摆着冰鲜的海鱼,碧色的蔬菜,在午夜,看着,格外地诚意可笃。洗头店晾晒的大白毛巾,挂满一条长长的绳子,午夜还照旧有人洗头发,做头发,吹风机烘烘地吹着,年轻的女孩子坐在焗油机下,翻杂志,涂指甲油——日常的细节,带着漂流的随遇而安,暧昧的默认。
蓝色的大玻璃水族箱里,游弋着海鲜们。那些小小的,卖花的孩子,背着手站在水族箱前,弯着腰,眼睛贴在玻璃上,看着水里的鱼虾们,他们在说着什么,以老气横秋的童真,妄下判断,互相争执对方给鱼取的名字不对。实在是太晚的时间了,全城的孩子们都在睡觉。只有这些孩子猫在鱼缸前看鱼。背着手,手上还握着几枝长茎玫瑰花,为了高价卖掉这些玫瑰花,这些孩子们在街头,尾随,追逐,不讲理地抱住大人的裤管,嘴甜地劝说,人们被撕扯得烦了,会兜心窝子一脚,将执玫瑰花的手一脚踹开——遇上这些讨厌的孩子,实在是叫人为难的。然而,此时,凌晨三点钟、四点钟,这些卖玫瑰花的孩子,带着他们卖不出去的玫瑰花,追逐了一天的小胳膊小腿,未满十岁,睡眠不足的小身子,一群人站在玻璃大水缸前面,观赏着鱼、蟹和龙虾。蓝幽幽的光笼罩着他们,强调着这群小东西,这会儿,他们是孩子,有童心的、看鱼的孩子。
要过年了,腊月时节,这条街早早地搭了长棚,花市开张。红旺旺的一条夜市:万紫千红的糖果,红灯笼,红对联,福字,年画,花灯,黄金阁……在岁末料峭的寒风里,无人经过也灯火辉煌,在这样身世飘零的市井里,福橘树在挂果,牡丹花香喷喷地开。此间的岁月,如年年的花市,格外固若金汤的苍老。尤其是这一条风尘,江湖的街。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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