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佩
城里的生活,一切近乎现代化。
住的,公寓式高楼,一个小区里的人,都不熟,对门的邻居,也只面熟,碰见,点个头算是打招呼。
自来水一直通到厨房和洗手间,方便。
做饭,是电饭煲,淘了米,加上水,一个按键摁下去,不惊不动,饭好了。
做菜,是天然气——燃气灶上拧了开关,蓝蓝的火苗,没有黑烟。常年锅底都没一点锅灰。锅里的色拉油,烧热了,不冒烟,也不香。
早年很多的味道,都点点堙没在不堪的“工作”中。我们生活的地儿,好像世外——但不是桃园,是无色无味的真空。
直到汪老仙逝,惊讶中,打开汪老的书,一股人间烟火味儿,扑面而来——
《钓鱼的孩子》:米市,菜市,肉市。柴驮子,炭驮子。马粪。粗细瓷碗,砂锅铁锅。焖鸡米饯,烧饵块。金钱片腿,牛干巴。炒菜的油烟,炸辣子的呛人的气味。红黄蓝白黑,酸甜苦辣咸。
《黄油烙饼》:再就是给他做吃的。小米面饼子,玉米面饼子,萝卜白菜——炒鸡蛋,熬小鱼。
“炒菜的油烟”、“炸辣子”的 “呛人的气味”,是厨房的烟火味儿,米市、菜市、肉市,是混在一片嘈杂声中杂陈的市井味儿,就连马粪那淡淡的腐草味儿,也不难闻。这些味道,原本是那样实实在在飘荡在身边,仔细回味,是生活的味道,亲切且温馨。
《黄油烙饼》:她老是找出一些零碎料子给他接衣裳,接褂子,接裤子,接棉袄,接棉裤。他的衣服都是接成一道一道的,一道青,一道蓝。倒是挺干净的。奶奶还给他做鞋。自己打袼褙,剪样子,纳底子,自己绱。
买来的衣裳、鞋子没有味儿,但“奶奶”用摘过菜、做过饭的手做的衣裳、鞋子,却有“奶奶”手上的菜汁味儿、油烟味儿,亲切且温暖。
小学校员工詹大胖子“很坏”,他负责摇铃打钟,告诉老师、学生上课、下课的同时,还在学校里卖棉花糖、芝麻糖,而且卖得比外面贵。校长说他的糖不干净,不许卖,并训了他一顿。但他,还是卖。
有家室却不肯回家而经常住校、学生犯个小错就有权开除学生的校长张蕴之,勾引了住校的单身女教师王文蕙。这事儿,瞒不过经常夜巡校园的詹大胖子。詹大胖子直骂他缺德,叫人家王老师一个姑娘家以后怎么嫁人!
纨绔子弟教员谢大少,想藉此把校长“轰走”,进而取而代之,找詹大胖子要坐实此事。詹大胖子坚决否认:“没有!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不能瞎说!”“违心”的詹大胖子维护了那个单身女人。一句话,很平淡,人情味儿却很浓,且可以回味良久。
汪老的小说,人物都很“小”,却血肉丰满,充满人间温暖的烟火味儿。
就连汪老的小说语言,也充满人间烟火味儿。
还是《黄油烙饼》:人也瘦了,猪也瘦了。往年,撵个猪可费劲哪。今年,一伸手就把猪后腿攥住了。挺大一个克郎,一挤它,咕咚就倒了。掺假的饼子不好吃,可是萧胜还是吃得挺香。他饿。
奶奶吃得不香。她从食堂打回饭来,掰半块饼子,嚼半天。其余的,都归了萧胜。
淡淡的叙事,简短的句式,心理活动、条件铺垫一概省略,但都含在了连贯的行事动作里,都是生活本身的逻辑。
《受戒》:
“你叫什么?”“明海。”“在家的时候?”“叫明子。”
“他是有个小老婆吗?”“有一个。”“才十九岁?”“听说。”
《鸡鸭名家》:
“好看吗?”“都说好看。”“你没看见?”“我怎么会看见?我关在庙里。”
人物对话,文字逻辑看似缺失,甚至“凌乱”,却与生活本身的逻辑何其相似。
生活淡淡,味道浓浓。
人物的过度修饰,是舞台上的化妆,总觉有些假;语言的过度修饰,像有些报告,须滴水不漏。我们的生活总是淡淡的、随意的,温馨常常藏于背后,犹如物理学上的热红外效应。
小说是生活的提炼,小说的味道,就是生活的味道。
(本版图片摄影:徐子翰)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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