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素苇

　　我在自家车库里开了一个修衣店。

　　一天下午，我在帮顾客缝制蕾丝裙边，手上做着活，脑中忽然就想起类似蕾丝的猪小油来。觉得蕾丝边的制作肯定缘起猪肚子里的小油。由此及彼，胡思乱想地就又想吃花油渣烧青菜了。

　　猪肚子里有大油和小油。周围邻居们大多还是喜欢吃猪油炒菜，吃猪油炒菜爽口，那入口的圆润是植物油无法比拟的。

　　我家里好久没买猪油炼油了。由于我懒得运动，早就步入油腻的中年妇女行列，只好尽量放弃口舌之欢，力图减少一点脑满肠肥。今日缝个裙边，竟又想起吃猪油渣，而且想吃猪小油渣。

　　我们都叫猪小油是花油，就是因为它们有百褶裙般的木耳裙摆。挂在市场卖肉案前，猪小油可没有猪大油那么受欢迎，它没有大油出油率高，加上一挂花油类似淋巴的非常多，能用的也只有一层破棉胎似的花油膜和百褶裙的木耳裙边了。说到破棉胎似的花油膜，好像又不知该是用花油膜来形容棉胎破还是用破棉胎来形容花油薄。

　　小时候，我们看到同村的二桂总是穿着棉絮拖很长的黄色军大衣，会冲他喊，二桂，你肚里花油都露出来了。二桂会弯腰拾泥团作势砸我们，几个八九岁的孩子一哄而散，那会也觉得自己有妈妈真好，至少过年有新棉袄穿。二桂呢，只比我们大几岁却没有妈妈。小云说，二桂妈妈去远方了，我们也不知道远方到底有多远，也没有继续追问这些，只记得后来，我妈帮二桂补了军大衣的破洞，我们也忘了再取笑他，花油都露外面了。

　　人有时候想吃一样食物，实际也是想念一种情怀。记忆也对物质匮乏和饥荒时刻特别难忘。三月不知肉味，童年时过得就是这种日子。这样的日子里能在家里无油之后炼油时，吃上一回油渣蘸白糖，也是眉飞色舞，欢欣雀跃的事。相对于猪大油炼的油渣，我更喜欢吃花油渣，花油炼的油很香，油渣也香。用油渣碾碎拌在菜馅里包饺子，更是比鲜肉蘼好吃到咬到舌头。

　　花油的木耳裙摆布满了经络，当油被榨取后，薄薄的，又酥又脆又有嚼劲。那才出锅入口想嚼又烫从齿唇间流下的油，多么滋润啊，想一口吞下去，润泽肠胃的饥荒。

　　我不是一个资深吃货，中年的妇女，新陈代谢慢了，对于自己的发福总是侥幸不认为是吃引起的。不肯承认自己懒得动，总说这体质喝水都胖。但也总是油然而起从喉头或脑中升腾起曾经某一种食材的味道，做来品尝却不是从前的味道了。不过是替顾客缝制了裙边，就又勾起了味蕾。索性去菜市场买，卖肉的姐姐拿剪刀给我说，你只管剪净裙边吧，有淋巴的不要剪。完了，剪了拖拖拉拉的一大袋，在我剪裙边的时候，我确定百褶裙的设计灵感来自于猪花油。

　　我是一个食肉者，大块剁颐时就又劝自己无谓油腻。晚上吃着花油渣，五楼邻居芳芳又递来两根香肠，让我明天蒸了尝尝味道。那一刻我想起曾经写的一首《食肉者》的诗 ：

　　冬至过后，食肉者是冷艳的

　　肉们是伙伴，聚集着，肥瘦相间

　　融合，调料，灌制，晾干

　　把肉身的潮湿交给风与太阳

　　把腥气交给酒，发酵，风化

　　把口腔的欢乐交给等待

　　把低处的浅吟交给莫名的悲伤

　　肉啊！人啊！

　　食肉者需要食肉，肚满肠肥地

　　走入人生的乐园

　　读着自己的诗，在吃肉的同时又有了追问，什么样的日子为好的日子，仅仅是天天吃肉吗？吃肉的欲望来自腹部，一个人想一辈子过得舒服，或者不惧怕死亡，还是不能让欲望大过于理智和激情。苏格拉底说灵魂有三部分，对于一个正常的人，要想过上好的生活，就一定理智在上，激情在中，欲望在下。

　　猪油渣好吃，也不能由着欲望尽性吃，浅尝辄止是防止吃出什么病最好的方法。喏，就这小小吃个猪油裙边的事，我竟然从中看出一些生活的哲学意味来，有趣。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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