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宁

　　在乡间，女子再怎么无头面，还是好嫁的。比如年纪轻些的先走了丈夫的，总能再嫁得出去。除非有一窝子女，自己立了誓要管好自己和小孩，怕嫁到别家，前面已有这一窝，再生一窝，两窝小孩团不到一处，处不来，让死者留下的娃受气。

　　而同样处境的男子，娶妻，却相对不容易。家世不好，人再不济，那也就一路单下来。乡间谓之光棍。小光棍，老光棍，这样的叫法实在难听。等到这一门男子长到四十五十，再不是可能有后的年纪，叫法则更难听：绝户。

　　这样的词，真是百倍千倍地在他们的朴素和好里衬出他们的恶和坏。家有男子，而无根脉继续下去，真的是把一家人一条血脉过到没有的地步。一个人，竟生生将一个家族在自己手里过到了尽头。这是多么让人抬不起头的人生局面。日子于是越发没景象地过下来，也渐渐自动自发地和四围邻里慢慢断了往来。

　　而这被人私下称为绝户的男子，一年年过到六十岁，过到不能动了，也只有无可选择地住到这福利院来。所以，福利院里，另有的一类人，就是这一生单身未娶的男子。他们一生的心，都是低人一等的心。而那一生未嫁的女子，也有。但心气上，却总不是如同生为男子而一生未娶那样，连看人的神情也是羞惭的。

　　乡里的人情礼往，讲的是有往有来，兼之要用到钱的。比如人家生子女了，娶妻了，请你来，是要出礼钱的，可人家一想，你家还会办什么大的事情可以回这份礼呢？一个单身的老男人，家中几无宴客大事，没有回礼的机会，一来二去也就不好意思相请了。大的结婚请过，小二子结婚总不好再请。大的结婚不过两年，生了小的，请了，总不能小二子生小孩又请。一溜什么事都请。虽然，在当今，乡村的年景好了很多，也许不会在乎多一头礼少一头礼，可在他们，总要为别人多想才对。他们偶尔也将这些往来称为走亲，走亲走亲，总是走动才亲。不走动，再好的关系也平淡。

　　人生无情之处，在于总是一茬茬新人换旧人。有意无意的，老天总是会派下没有姻缘也无后人这自古不堪的境地，给这些思想里有着极强族谱观念的男子，让他们生生承担下。

　　所以乡下人更信命，认为一切是命里所修。命中有，终会有，命中无，休强求。所以，这些不堪境地中的人，也一概慢慢地在时间里收了叹息和不服的心，安安静静的，过这份命里的日子。好在，老了，并不是寂寞的。很多，有头有面的，当初有儿有女的，最后，不也一同住到这个院子里么？

　　这是人生最大的美满和公平。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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