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网

包 容 天 下 崛 起 江 淮
— 淮 安 地 方 门 户 —

挤磨油儿

 

  □ 宋长征

  成子个高,大约一米八,且身材壮实,我一站在成子身边顿时矮了下去。第一次见成子,印象里影影绰绰,仿佛是我初一时的同学,后来核实,果然没错。成子来理发店理发,每次都是母亲带着,母亲六十多岁,看上去要比实际年纪显得年轻,这在乡下很是少见。论辈分,成子母亲叫我舅,我不好意思,也只能应承着。成子不说话,理完发从兜里摸出两片硬纸壳,说给钱。我苦笑接过,且成子说这两片纸壳里包含母亲的理发用资。

  挤磨油儿是乡间一种常见的游戏,冬日的屋檐下,下课,雪花在天地间飘飘洒洒,我们唯一可做的就是在教室前一溜儿排开,喊:挤,挤磨油儿,挤出去尿三泡。课间十分钟,每个人都挤出一身臭汗,每个人乱蓬蓬的头顶上都冒着一股蒸腾的热气。我个子矮小,所以很多时候会被从人墙里挤出来,然后灰溜溜排到队伍后面重来。成子个高,所以很多次都被幸福地夹在中间,毫不费力气,也能挨到上课铃响。

  江南贡院在南京,我2009年去了一次,绕过夫子庙,拐一个弯儿,就能看见曾经让万千学子头疼且不得不抢破头挤进来的江南贡院。不远处,便是风情万种的秦淮风光带,我不知道这样的设置出自何人之手,学问与风情,文化与脂粉,灯火阑珊中微妙地达到高度契合。也许是吧,十年寒窗,头悬梁,锥刺股,囊萤映雪,谁不想纵身一跃跳过那扇虚无的龙门?

  成子的履历简单到让人质疑,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落下一级,初中,高中,一路上下来到了高考的时刻。初战不利,成子考了400多分(山东高考总分750分),家里人劝,去上吧,专科也是大学,再不成专升本,说不定也能考进一所像模像样的学校。成子少言语,很多时候成子都是钻进书堆里研究语文物理化学,对学习以外的事情毫无兴趣。成子闷闷地说,不上,来年再考。

  很遗憾,我是一个没有经历过高考的人,1992年年底,当我花光了村前河堤上的一棵大杨树之后,决意退学。我再不想看见每一次回家时母亲为难的样子,鸡屁股里抠出来的几个钱全被我用在学习用具和各种杂费上。我有自己的小九九,大不了辍学了去当兵,仰仗着对文学的那份痴爱,说不定也能混个人模狗样。而结局是,愿望落空,不得不一个人踏上漫无目的的打工之路。好几年,我做梦梦见在阴郁的教室里考试,感觉还好,大部分试题答完,就是没能等到大红的通知书。醒来,眼角有泪。

  天空飘着细雨,我站在江南贡院的“考试间”,恍若穿越到另一世。号舍窄小,据说在同治年间达到鼎盛时期,从贡院落成到晚清废除科举为国家输送了800余名状元,10万进士,上百万举人。每逢大考,来到江南贡院的考生常常达到一两万人,挨挨挤挤,摩肩接踵,一时间,秦淮河暧昧的灯光亮了起来,夜市上来来回回走动着南来北往成竹在胸的莘莘学子。琴声,水声,妖冶放荡的调笑声,作为不可缺少的调剂加入到乡试、会试的洪流。

  成子到底没走,留下来做了一个复读生。又一年高考季节很快到来,成子母亲说,考试前几天他就开始说头疼,脑瓜子裂开了一样,双目通红,紧握拳头。再过了几日,随着考试日期的临近,成子开始砸物,毫无端由地詈骂,骂鸡鸭鹅狗,骂翻过土墙的风。顾不上高考,家人带着成子去了济宁的一所医院,诊断结果,典型性重度精神分裂症。

  从一个层面上来说,无论是当年的科举,还是后来的高考,都与我们小时候玩的挤磨油儿有相同之处,很多人靠在单薄的墙根上,本来只是为了相互取暖,本来只是为了参与到人生本该经历的学习,本来只是为了在学习的过程中掌握一门足以谋生的技艺,到后来,却还是有很多人极不情愿地被挤了出来。

  蒲松龄也曾很多次徘徊在贡院之外,“一世无缘附骥尾,三生有幸落孙山。”这是后人写给蒲松龄的一副对联,刻在狐仙园的门柱上。蒲松龄19岁应童子试,接连考取县、府、道三个第一,名震一时,补博士弟子员。后来却屡试不第,直到71岁时才成岁贡生。而在此期间,他应同邑人宝应县知县孙蕙之请,为其做幕宾数年之外,主要在本县西铺村毕际友家做塾师,舌耕笔耘,近42年,直至1709年方撤帐归家。创作出著名的文言文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

  我也是被挤磨油儿挤出来的那个人,多年的遗憾、失落已被时间的冲刷抹平。路总是要走下去的,当身材高大的成子孩子般缠着母亲走出店门的那一刻,我心底翻起一股酸楚。或许下次再来,成子还会递上两片硬纸壳。我知道,他已陷在另一个混沌的世界,再不会醒来。

(责任编辑:凌薇)

版权声明:凡注明来源“0517网”的作品均为本网原创作品,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分享:

相关推荐

评论专区

文明上网,理性回复!
  • 全部评论(0
    还没有评论,快来抢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