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唯唯
那两个年轻的油漆工人,留给我深刻的印象。他们,一个像一棵树那么高大,一个圆圆头、圆圆脸,很俊美的样子。进得门来,一个火速地开始干活,另一个呢,斯斯文文的,拿了块抹布,不声不响的,擦擦落在地板上的油漆印子。那个干活的,力大无穷地移开我的书柜、沙发,好刷背面的墙壁,一边还腾出嘴巴来,高着嗓门和另一个说话,生怕他闷了似的。
而后,我和他们渐渐说起话来,他们两个,都是岳阳平江人氏,从小玩到大的,一起读书,一起出门打工,一直都这么好。那个圆圆脸的孩子,很爱漂亮的,那一个,刷天花板时,一滴油漆落在他的T恤上,他恼火地抱怨那人,旋即脱下来,问我,有没有洗衣粉,旋即去洗了,晾到阳光里。
我在客厅里整理的时候,他们在刷儿童房,午后沉静的光景,有点劳乏。然而,他们依然在说话,你一句我一句的,不徐不疾的。像乡村里,两个头碰头蹲在地上玩珠子的小男孩,话多得很,只有他们彼此是不嫌话多的。
他们和我讲话,也是大手笔。我问他们赚的钱做何用处,答,回家养父母,这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呢,“你知道的啦,湖南人喜欢赌博的呀,赚的钱,好多都赌掉了。”他指一指那爱漂亮的,“他不爱赌,他打牌都不熬夜的。”
“在深圳哦,你不做工,可能会挨饿的,可是你要是喜欢赌的,就不会挨饿,因为你手上就总有钱流通的么。”
“做过了今年,明年就回去了。不出来了。因为家里有老父母的么,而且,乡下总是好点。这里么,太闹了,汽车多,白天干活,夜里打牌,休息不好的。”
“我们什么都不怕……我们只愁在工地上,末了干活不给钱。”
我笑道:“你们都这样的么?一个正经干活,另一个做小工?”
那个长得像棵树的,大剌剌地说:“是呀。我们从小就这样的。我去哪里,他都在身边的。”
“我们喜欢给知识分子人家干活,因为凡事讲得清。最不喜欢那些小老板、二奶样子的人家。一点都不晓得尊重人的。有一回给一幢别墅刷墙壁,一个老妈子,什么事情都不做,就专门跟着我们。”
到晚上,墙面都刷好了,我不想他们灰扑扑地赶回出租屋吃快餐,便做了晚饭,泡椒鱼、紫菜苔、茄子,搁了许多的辣椒、香葱。那两个孩子,洗了手脸坐下吃饭,很文雅。吃鱼,从鱼尾开始吃,留着鱼头,这也是乡下的礼节。末了,像树那么高的那个,说:“哎呀,一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茄子呀。”
我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吃饭,觉得,似乎是在乡下,家里来了亲戚,两个远房的表亲,坐在堂屋里吃茶饭,心里有种暖意。
他们两个,像沈从文小说里那些可爱的水手或乡民。他们对这个城市,也没有那么多融入的渴望,因为,在千山万水背后,有个老家、老父母等在那里。小时候的伙伴,在这个大都市里,也是不离不散的。他们靠手艺吃饭,是快活而热闹的年轻人,禀性里有种多么尊贵的质地。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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