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岔河时,莫名想起村上春树的《去中国的船》。我要去的岔河是苏北水乡小镇,一个有着辽阔水面、古朴老街和水上村落的小镇,这样的小镇也许不是最美的,但某种意义上可算是心灵的故乡。
我们最先抵达岔河新镇,印象中未曾见过那么长长直直的一条街道。街道两旁的楼房倒也亮堂规整,许多墙上还涂着明媚有趣的风俗画,诸如牧童驱牛图,两画三笔,勾勒得栩栩如生;街道地面清爽洁净,隔几户人家会跳出一团灿烂的油菜花,亦或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这些花满心欢喜地告诉我们春天已来到这个江淮小镇;再透过楼房间的空地远眺,大片大片的麦子恣意生长着,随风俯仰,摇摆呼吸,尽情展示绿的奔放和春的生机。
约莫二十分钟,路到了尽头,便看到白白的湖面。弃车上船,清风徐来,水波荡漾,数只不知名的水鸟在天空飞翔,几个哼着小调的渔民驱着鸬鹚捕鱼,不时有鱼儿落到鸬鹚嘴里,但鸬鹚的喉咙被渔民扎住了,吞不下去,只乖乖把鱼还给渔民。船不断驶向远处,先是鸬鹚不见了,渐次天上的飞鸟不见了,最后连渔民也不见了。水天茫茫,只能看到尚未变青的苍苍芦苇若有所思地在水中摇摆。于此时,感觉人这棵“会思考的芦苇”在天地间何其渺小,而思考也只是徒增笑耳。驾船的人告诉我们,看起来水天寥落,无边无际,其实水并不深,最深处没超过4米,若遇到干旱年份,这里可生长出一条道来直通王骆殿岛。
王骆殿岛是个小而孤的岛,四面环水。十几年前,我曾在洪泽湖上遇过类似的岛,那儿有一所学校——一所仅有两排老房子、一面旧红旗和一口锃亮古钟的水上学校,多少年后我都会梦到那所学校,且会梦到自己就在那里教书,看潮来潮去,看旗升旗落,看船民送孩子往来。这次游历王骆殿岛不免有“相逢犹恐在梦中”之感。四周的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小岛,湖上的空气依旧清新舒适,悬于天水之间的小岛依旧形单影孤。但与我所见的那个小岛相比,王骆殿岛多了烟火气。这里住着百户人家,屋舍相连,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青砖黑瓦房、七八十年代的红砖红瓦房、九十年的瓷砖立面楼及后兴起的白墙青黛楼,夹杂在一起,各个年代都有,却不突兀。楼房前多半是菜地、树木和小花园,阳春三月,菜长得葱翠,花开得艳丽,树也吐出了鹅绒新绿。我们是在午后时分到达的,天空、湖水,一碧万顷,无遮无挡的阳光从西南倾泻下来,照得整个村落通透明媚,连花草果蔬都增添无限生机。显然,这里以前少有人来,我们在村里走动时,很多居民跟着我们走,从这一户走到那一户,人越聚越多,还有一些居民远远观望我们这些远方来客。他们寻常如何生活?如何到岸上购买必需品?又是如何看待外面世界的?这些我都一无所知,也真想逗留几天,深入记录他们的生活以及所思所想。但从他们质朴的言谈笑容里,我们已知晓,他们对生活是满意的,对未来也是满怀欢欣期待的。大概听说这里要开发成景点,不少居民开始忙着装饰整理房屋和附属设施。临行时,我们和居民挥手告别,船缓缓驶离,村庄和居民变得越来越小,渐渐只剩了茫茫的水面。
下一站是岔河老街——柘塘故里。未曾想到苏北平原上还能保存着这样一个古镇。由水路上岸,最先看到的是石桥和刻有“柘塘故里”的石牌。过了石牌,老街就在眼前了,仄仄曲曲的街道,光滑油亮的石板路,斑驳陆离的木门,浸着雨水痕迹的黑色小瓦以及瓦缝间随风抖动的小草,都在无声地诉述着历史的悠远,置身于此,仿佛回到了战争年代、文革时期和改革开放初期。在抗战年代,这里曾是淮宝县县城,县政府办公的地方仍在,当时栽植的海棠已长得攀枝错节,院落里所有陈列都按照那时的情形摆放。而粮管所、供销社、礼堂等则保留着六七十年代的样子,有的老房子已破损得透进阳光,有的正在修缮整理,有的仍能派上用场,譬如供销社门市如今成了个体门店,卖着烟酒糖和日用品。“旧时天气旧时衣”,我的童年是在家乡的供销社度过的,对这样的生活场景颇为熟悉。其时父亲是营业员,我曾看着父亲用秤砣称糖、盐、茶食,出售给前来购货的人,并且惊叹父亲的能力,不仅手一抓就能知道斤两,而且算账速度飞快,算盘打得噼噼啪啪,非常悦耳。那时,我总希望将来能像父亲一样单手翻飞、口算如神、探物精准。后来供销社早没了古朴模样,伴着儿时梦想的算盘声也只在梦里依稀可闻。在老街走了一圈,处处都让人流连,让人怀旧。在我看来,旧的东西之所以有保存价值,小处是供个人寻梦,大处是供人类寻找繁衍生息的轨迹。现在岔河老街正在修缮开发,计划建成一个富有韵味的特色小镇。期待在开发建设过程中,修旧如旧,复古如古,不破坏它的原生态,不打扰它留给我们的梦,也不要像周庄、同里那样被现代商业侵袭到变形。
很想让你坐上/去中国的小船/只坐你我两人/船儿永借不还……”从岔河回来,耳边仍然萦绕着村上春树引用的旧时歌谣,一颗心在水中飘荡,如梦如幻。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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