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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牛也有 自己的家

 

  □ 宋长征

  我家的老屋更像一只蜗壳,嶙峋的土墙,斑驳的老瓦,由于年久失修屋瓦上长出一蓬蓬瓦松,就像一只在山野漫步的老迈的蜗牛,苍黄色的地衣或苔藓覆盖了蜗壳的每一寸空间。在家里,父亲是一条触角,母亲是一条触角,父亲感知我们骨骼的韧度,母亲关心的更多是我们的冷暖。后来,父亲偏瘫,属于他的那条触角几乎失去了感知事物的能力,只有母亲一个人,里里外外,拖着巨大的蜗壳在乡下行走。

  与蜗牛相伴是一件快乐的事,我把割草的镰刀与土篮撂在一边,就挽起裤管下到河道里。小河里的水清澈,流水在抚过蜗牛的驱壳时并未遇到太大的阻力,一步,一步,一只蜗牛凭着强大的信念在水底行走,攀附在水草上,躲藏在树荫下,很多个家族成员聚集在一起,商量迁徙的事。

  我见过蜗牛迁徙的巨大场景,河水暗黑,一只,两只,无数只蜗牛从水中上岸,不怕驱壳的沉重,漫过河滩,翻过高高的河堤——抵达生长茂盛的庄稼地。啮噬叶子的声音,推开麦茬的声音,拥挤在一起的声音,草木呻吟的声音,在母亲面前汇成一条让人惊恐的洪流。蜗牛也能带来巨大的灾害,尽管后来我们下药,扑打,还是没能保住那年的收成,直到秋天,大地上到处是蜗牛空荡荡的驱壳。

  毕竟这样的时候还是少的,现在我把几只蜗牛从水中捞出,请到一面光滑的青石板上,看蜗牛比赛。青壳圆球形状的叫小青,金色螺旋状的小金,身体螺丝状的叫小螺,风细细地说,水悄悄地流,我把割草的任务忘到九霄云外,等到日上中天,这才慌慌张张拎起土篮割了一把草塞进去,溜回家说早已经让牛吃了。

  蜗牛喜欢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生活,昼伏夜出,这有点像我现在的生活。文学之于我,是年少时的幻梦,家贫无资,只好从学校卷铺盖回家,以最小的成本换取最大的利益,仍然是我对文学最初的看法,一支笔,一张纸,如果能变成柴米油盐,那是一件多好的事情。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有多么幼稚,在接下来的许多年,窑工,装卸工,渔民,汽车修理工,推销员,成了我走马灯般转换的名称。我没能在缪斯女神的关照下成长,反而成了一名地道的剃头匠。

  我忘记真正开始写作始于哪一天,很长一段时间,我把阅读当成了快乐,把写作当成了每日必修的功课。我想写,写寂静的村庄,写那些老旧的事物,写村子里缓慢行走的人,写大地上的野草与庄稼,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找到了通向记忆的线索,沿着虚无的线条。一次次回溯,回到童年,回到生生死死的村庄。我想我是痴了,相反,时间所带走的并未模糊,而是一次次浮出水面,等待我去打捞。

  童年时蜗牛走过的痕迹未干,我在心无旁骛观看一场蜗牛比赛时稍作停留。一步,一步,或者是小青,或者是小金,或者是那只叫小螺的蜗牛,每只蜗牛都有快人一步的可能,只是有的在看天,有的在听风,从而忽略了同伴的追赶。

  为了让自己能快一点,动画片《极速蜗牛》里那只叫特伯的蜗牛每天都在练习跑步,即便收效甚微。有一天,特伯来到了高速公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入了迷。特伯不顾危险,爬到了一辆跑车的引擎盖上,体验着速度带来的刺激。意外发生,特伯被吸进了涡轮发动机,浸泡在燃料中。这种燃料让特伯的壳子产生变异,从此,它获得了了不起的高速。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童话,一只蜗牛怎么可能参与到极速比赛的过程中,但梦想的解释不同,如果不是特伯每天的努力,如果不是天性中的好奇获得了有如神助之力,梦想就不可能变成现实。同样,文学也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几年来,我把深夜当做苏醒的时刻,一千字,一万字,十万字……积沙成丘。我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更有过沮丧与茫然,那么多大师的巅峰,一座挨着一座,那么多经典的河流,一条紧连着一条,也只好低下头来,像一只缓慢行走的蜗牛,向着未知的远方。

  宋代陈师道写过一首叫《春怀示邻》的诗,“断墙着雨蜗成字,老屋无僧燕作家,剩欲出门追语笑,却嫌归鬓著尘沙。”大意是说淋了雨的断墙残垣上蜗牛留下篆字一样的印痕,无人居住的老房子只剩下燕子的窠臼,世路艰辛,想要出门混入浩渺红尘的欢声笑语,却闲归来时惹一身喧嚣的尘沙。

  村庄在不远的地方静泊,我经常会因为几亩闲田返回老家耕耘稼穑。父亲走了,母亲走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一堵残墙。梅雨应声而至,在接下来长长的时光里,那些缓慢的蜗牛会时常蜗行成字。我呢,也会在每个寂静的深夜书写岁月的断简残篇。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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