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 肖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另一边，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必追。”

　　龙应台的这段话，被我读着，分外难过，在情绪上哽咽许久。昨晚，躺在医院脏脏的铁床上打点滴，想到也不过两天时间，儿子球球就不那么依恋我了，白天的时候，牛奶、米糊吃得不亦乐乎。以前饿的时候，眼睛总是围着我转，或者躺在小摇篮里，双唇紧闭，带着哭腔发出“MUM，MUM”的声调，大姐就喊：奶牛快来快来，球球饿了。在我们老家那儿，呼喊妈妈时发的就是这个“MUM”音。每每，他吃奶的时候，在吮吸几口后总是忽然停下，吐出来，望着我甜蜜地笑了又笑，我回应他：吃吧，宝贝。然后，他才肯埋首再吃，似乎在说：妈妈，真的甜咧。昨晚打完点滴，走在深夜的街头，回忆起这些，才意识到，我与球球之间终于失去了一种最原始最美好的纽带。这是被迫的，爷爷奶奶老早就开始不赞成混合喂养，甚至有位医生也这么建议，因为不够，反而害他白天不肯吃别的辅食，这可能是导致他身体消瘦的主要原因。起先，我一概不听，强硬一再坚持喂他6个多月。当看我发了一夜烧还愚昧地硬扛着不吃药时，儿子他爸发话道：据书上讲，母乳里的免疫球蛋白在6个月后会自动消失……他知道我这人没念过多少年书，就信书。就这个，对我最据说服力，使我痛下决心断之。

　　依然不死心，一直拖着不去药房抓回大麦芽熬汤喝。喝下去，就彻底绝了与球球的温馨时光。仍不死心，今天去挂水，身边正坐了一位老人，再次向她请教该不该断奶。回答我的如出一辙，用牛奶喂养出的孩子照样身体好得很咧。对于怎样喂养孩子，我最信任老人的话。在菜场，我也是这么问，有人说，去医院打一针，就没啦。拎着菜走在回家的路上，好痛苦啊，那种情绪不亚于就要跟人彻底分手前夕，且打好腹稿，最后终于讲出最绝的话，不留后路，连半截台阶也不搭起。

　　一身硬骨头的人，从不肯予人低头。可是，为了孩子，我竟四处求人帮忙买原装进口羊奶粉，飞机邮寄的费用折算后比原料还贵几倍。同事问，买不买呢？若买，就跟新西兰的朋友讲一声。回家跟家人商量，一致反对我的疯狂之举，牛奶吃得欢实呢为什么要换羊奶？我的理由是球球瘦得很，可能羊奶更适合他些。潜意识里，是一直要给球球最好的东西。给他睡昂贵的蚕丝被，让他从小梦境柔软。我小时候睡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老棉被常常噩梦连连，在日后反思自己不快乐的帐本里，我把这一条一并揪出来。球球可不能再受同样的罪，我要尽量让他避免妈妈在童年时遭受的一切不如意——总归一句话，我要他过得抻傥。

　　一日，我说，等球球上大学，我们也退休了，干脆把房子卖掉，跟着球球一起走，也好照顾他。他爸眼含不屑：到时候，他不要你的，有别的女人照顾他了。我愚昧地自问：不会吧，我们这么爱他？他爸又说，你一定要有这个思想准备……

　　我分明——不信：天是蓝的，雷有回声！

　　爱是没有回报的。他爸一直义务承担着心理疏导的角色。

　　我怎么能接受球球长大后“嫌弃”我们的现实！所以，在理智上我告诫自己，现在开始，要对球球狠一点，他哭泣的时候，不必再奔过去。要把自己的生活重建起来，开始看书，开始写东西，培养断了大半年的语感……球球不需要我们的时候，不至于去寻死。

　　然而，爱有理智可言吗？

　　我相信轮回。可能，现今所有的父母，在前世都欠了他们的孩子，如今，再来一点一点地偿还，等他们大了，即便负了我们，依然不恨，也就是龙应台所说的“目送”的过程。

　　许多年前，在老庄中学大门口，我看着我妈妈的背影消失在马路尽头，心里好生难过。他们都在城里，我一人留在乡下念书，几何把我纠结得痛苦难堪，是没有前途可言的。现在，以科学的思维推断，由于遗传的关系，将来球球的数理化可能不大理想，到时候，一定不让他重蹈我的覆辙，尽量疏导他，没什么大不了，明确告诉他，你数理化不好，并不代表你不聪明，更不要自卑自责。白苍苍的天，不会亏待每一个小孩……我分明是对他有希望的，但不会说出来，就一直放在心里。不管将来，他出息了，还是怎样了，我都要送他，微笑地看着他走。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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