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金湖,有一种清晨,十分地倾城。
五点钟便人影浮动,往衡阳路北段汇聚。没有声音,轻灵得像游走在水里的鱼。
荷花广场的眺台,辽阔,空廊有风,更有一种气定神闲的优雅静默,人们散布在各个角落,舞蹈、打太极、奔跑,像美人扇动长睫毛,将三河水和空气扇得绰约摇晃;于是一波一波,不知是什么,磁场样漾开,触碰了波心灯火未歇的渔舟,水中的渔舟动了,仿若穿云戴雾,又如误入久远微茫的唐诗宋词,咿呀摇撸,欸乃声长;于是舟子的梦也漾开,一波一波,将远处“伊人”的倒影摇醒了。那是三河滩,三四月,早出落成少女神韵,墨色如发,翠色如烟;那美又惊醒了长翼飞鸟,它拍一拍翅膀,你能听到,散落在滩涂柳树间的啼啭妙语,也能看见清风徐来广袖频舒的舞姿。
而这时,阳光还早,天边青云缱绻,欲舒还睡的慵懒。等你愈看愈迷时,东方乱紫的朝霞终于亮了,你已越过彩虹桥,走进清秀欲滴的柳洲。“浦外野花如唤客,树头春鸟自呼名”,“野花幽草满庭除,生意绵绵接太虚”……踏在湿漉漉的青砖上,你的心早已静如古刹,任幽情漫溯,心绪扶摇;你轻轻迈步,慢慢行走,生怕惊动了什么;你到达滩涂的边缘,站在海一样浩淼的湖水边,胸臆万千,感慨万千,思虑万千;忽然,一支雪箭刺破云层,瞬间千万支,穿过丛林,落到你的脸上、胸前、肩膀,你的肌肤着了奶色,光洁耀眼,像圣洁的婴孩;你的影子长了,有些清凉,却像希望,长着翅膀;你的目光透了,天空、飞鸟、水域、身侧的烟柳画屏,无一不在与你神游、互通心曲;你的心空了,是佛家清空俗世之水的空杯,用它装上这天空、飞鸟、水域、滩涂,或者,整个清晨,都可以了。
除了清晨,小城更有一个烟火撩人的黄昏。
荷花广场往南,走上衡阳路,常遇见一个头戴三角巾的妇人,在斜阳铺洒的黄昏推着她的三轮车,装着一架炉火两只锅,锅里盛满茶叶蛋和烀玉米,沿着衡阳路叫卖。我喜欢那拉长的女声,“茶——叶蛋,烀——玉米唠——”,长长落落,脆脆悠悠,有往事的回音,有童年的奔跑和想象,藏着货郎的笛声,藏着牙膏皮、鸡蛋换来的彩珠糖、丝线、扎辫子的五彩橡皮筋,我越老,这声音越撩人,越沾着岁月,越叫人魂牵梦萦……
左手拐个弯,上健康路,有家新开的传奇冒菜。我执着一个喜欢的地方,三两回七八回一次次光顾,不愿再去别家。那冒菜的老板娘,是个素雅丰润的女孩子,颇令我喜欢。手艺也好,清清爽爽几样荤素搭配的菜,兑上高汤,浇上红油、辣子,最末,还丢一把芫荽与香酥脆黄豆,色香味全有了。也许是新开张,客人寥落,有几回,店堂里只一个我,面街而坐,伴金辉斜阳,伴满堂空椅趴在木纹桌面上,对着提花大碗嗦嗦啰啰吃得满头大汗。
出了冒菜店往东,从四中对面的小区南穿过去,是翠湖苑——金湖人的小公园。但并不想说公园,而是它门口那个摆摊卖打折书的男孩。下午四点后来,一直到夜深人静。我选择黄昏去,看他忙着摆书,卖书。有人会跟他砍价,比如一本旧的《罪与罚》他卖五块,人家又拿一本《鲁菜大全》,说,加这个,五块。他扶扶眼镜垂下眼帘点点头。他很少说话,和砍价砍得特别拗的客人也说不上几句。除了忙,他还要看书。他身上,有一股寂寥和疲惫,更有种坚忍与执着。他将来,会从一个男孩变成一个男人,在他人生的长河,这些书,这些人,这满大街的斜阳晚风,定然会丰盈他的一生……
当然,远不止清晨黄昏,我的家乡还有很多很多。就像你爱母亲,她的每一处细节都让你词语匮乏;像你爱的孩子,一颦一笑,都无法描摹。想要说金湖有多美,实在很难,只想告诉你,我爱它,爱它百般绰约,美轮美奂,也爱它寂然无声、疲惫挣扎。一个人对家乡的爱,是她人生和心灵的温度。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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