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伯年轻时是个多面手,会弹棉花,能做毛匠,会种地。
弹棉花是子承父业。我爷爷弹了一辈子的棉花,我们家高高的墩子就是他一槌一槌砸出来的。我见过爷爷弹棉花的弓和槌,挂在大伯家的堂屋里,没有大伯的弓大。也许是爷爷年纪大了自己专用的吧。
弹棉花是手艺活,又是家家都需要的。那时候没有轧花机,家家户户做棉袄棉裤,添被子,方圆几十里,都要请大伯弹棉花。他背着竹片,一手握着弓,一手拿着槌,对着弦敲打。擦拭弓弦的是一块晒干的咸猪皮,油光锃亮。棉花弹好,厚薄匀称,拉上纱线,再用溜光的大圆盘碾压,确保用久了还是一个整体。讲究一点的,纱线要用红的绿的交叉着铺好,很好看。这样的手艺,现在偶尔在老街还能看到。
大伯家的孩子比我们家多,他付出的辛苦自然更多。
所谓毛匠,就是盖房顶的人。过去穷,绝大多数人家都是茅草屋,盖房子,屋顶上用的是茅草。大伯会盖房的名声也是众所周知,他曾到过天长那边帮人家盖房。茅草大多是麦秸秆,先把它们理整齐,然后在芦柴帘子上抹上泥,再把茅草一把一把用力攥紧放好。盖房要爬高,辛苦又危险。
土改前,大伯辛辛苦苦挣的钱,基本上都用来买地,慢慢也就有了几十亩薄地,大多用来种水稻、麦子等。种稻,首要的是会育种。在育种那段日子,家人都屏气凝神,不敢多说一句话。育秧又是一件很复杂的事。首先是浸种,浸种前则是先晒种。大伯会在清明之前就将稻种拿出来,一般要晒两个太阳。晒时还要勤翻动,使稻种的干燥度一致。据大伯说,晒种能杀死种子的病菌,还能提高发芽率。浸种时还要用石灰水消毒,然后是催芽。催芽绝对是技术活,非常讲究。温度的火候掌握不好就会前功尽弃,是不是行家全看这一招。大伯的这个本领,在生产队时期,确保了他在队里的影响力。
大伯年轻时身体硬朗,总有用不完的力气。家前屋后总是他忙碌的身影。
大伯家的老二当兵好几年,开汽车,非常神气。不知那时是不是要考驾照,反正,他退伍回来,开车,还带了几个徒弟。后来他家老四,也就是我四哥,也进了部队。
四哥在唐山当兵,遭遇了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不幸牺牲,大伯成了烈属。
四哥的突然牺牲,对大伯的打击是致命的。当时这撕心裂肺的痛苦,好像在人们的抚慰中慢慢化解了。我们不能知道的是,那些夜晚,一个父亲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此后大伯变得少言寡语,没了欢笑。看过一个专题片,毛泽东身边的工作人员,在整理主席的遗物时,发现老人家收起来的物品中有他们从没见过的毛岸英烈士的一套衣服。整理者潸然泪下,看电视的我也泪水不止。
现在想起,那几百个夜晚,大伯经受着怎样的煎熬啊。
后来大伯突然生病,没几天就去世了。也许,这是他的心愿,活着不能去唐山找到四哥,死了,终能父子团聚。
大伯去世快四十年了,今早披衣坐在床上写下这些,算是一个纪念。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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