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泽河流经洪泽的三个乡镇:东双沟、万集、仁和。仁和位于草泽河下游的北岸,临近白马湖、宝应湖的入湖口,水路四达,得天独厚。几年前,万集已与东双沟合并,仁和也与岔河合并,新的地图上已经找不到万集、仁和。然而在我心里,仁和与我的老家万集一样,始终是一个令人眷念的地方。
一
仁和离万集只有七华里,因为市面比万集大,距离又那么近,所以万集人到仁和赶集是常事。小时候过年前,父亲有时会带我去仁和洗澡,因为仁和的澡堂比万集的大,而且可能还不止一家。新年里,我还跟大人们一起到仁和看过戏,是古装戏,台上台下热热闹闹,可惜我看不懂。
朦朦胧胧地记得,有一年夏天,我随父亲坐着生产队里的水泥船,装了一船梢瓜到仁和去卖。天上亮晃晃的太阳,迎面吹来的阵阵热风,船尾突突的柴油机声,水面上漾起的层层波浪,河两岸摇曳的水草、芦苇,一切都让我兴奋不已。要不是父亲的一只手一直挽着我,我不知要怎么欢呼雀跃了。父亲生就一种不讨喜的性格,一辈子不知吃了多少犟亏。按母亲的话说,他就是“茅屎缸里的砖头——又臭又硬”。这回队长让他只带了一个开船的去卖梢瓜,估计是看中他在供销社做过代销员,算账在行,又不贪公家便宜;况且,梢瓜是大路货,本来就不值几个钱。
等到七八岁以后,我自己会玩了,就开始跟着大小孩滚小箍,沿着草泽河北岸的砂石路一直滚到仁和去。一路上,看到有人扳过河罾,总要停下来迫切地等大罾子全部出水。看到有人用小船载着鱼鹰捕鱼,更要跑下河滩,跟着走上好一段,甚至是走回头路。路边有座土窑,每到冬天就开窑烧制青砖。每次看到有人一担一担地从草泽河里把水挑上来,再爬到土窑顶上,慢慢地把水洇下去,弄得窑顶上热气腾腾,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有时遇到顺路的手扶拖拉机,我们互相使个眼色,就会熟练地从后面扒上去。遇到热心的司机,会叫我们坐稳扶好;态度可恶的,不但破口大骂,还要把我们赶下车。
我们的目的地是仁和老街上的一家五金作坊,那里有好多从车床上车下来的圆铁板,这是当时流行一时的玩具兼赌具。我们每次都是趁人不在意的时候,悄悄溜进去抓两把就走。其实人家可能早已看在眼里了,只是没有和我们计较。回来的路上,各人口袋里重实实的,心里美滋滋的,连小箍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清脆起来。
二
转眼间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本来就是“老病鬼子”的父亲,又被诊断为癌症晚期,只能在家等死,最后不到五十岁就离世了。正是在那段日子,我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卑微的青春期。
一次逢集时去仁和,在老街边上喧闹嘈杂的露天市场上,我突然听到一阵温柔悦耳的歌声,魂魄像是一下子被吸了过去。录音机里的歌曲播放了一曲又一曲,那么温婉,那么甜美,那么清丽,让我如痴如醉、如梦如幻,完全忘了自己,忘了周围的一切。我承认,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些歌名,也不能完全听懂那些歌词,更不用说歌声背后的那个女子,姓甚名谁,什么模样,人在何方。但这些都不重要。
仁和毕竟是仁和,还是得风气之先的。我每天上学放学都经过万集街上,从来没听到过这歌声。我所在的万集中学,因为升学率高,不少县城的学生都转来就读,其中不乏时髦骄傲的女生,但我也没听到谁唱过这样的歌。病中的父亲下狠心买了一台收音机,除了收听他喜爱的淮剧、京剧、黄梅戏,有时也在大清早收听“每周一歌”。郑绪兰的一曲《太阳岛上》,让我对哈尔滨、对太阳岛至今还心向往之。但是郑绪兰的歌声与我在仁和听到的歌声,还是不好比。
挨了好几天,我又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一个人再一次去了仁和,循着歌声来到那卖服装的摊位旁,再一次被那迷人的歌声击倒。
后来,过了好长时间我才知道,那唱歌的人叫邓丽君。
三
人到中年,回望来路。这两年,虽然父母早已不在,虽然时常被工作淹没,但我回万集老家明显比以前多了。有时候会很自然地顺着草泽河边的老路,去仁和老街看看,在那里自由自在地呆上半天。
这是一个典型的依水而建、因水而兴的古镇。清末民初的鼎盛时期,曾经是方圆数十里土特产品输出和日用品流进的重要集散地。集镇上四百户人家,几乎户户从商,六条街道上分布了上百家商号,草泽河边常年停靠着各种商船。每到逢集,集市上更是人山人海,据说吵杂声可以传到一两里路以外。直到改革开放初期,这里仍可称作四乡八集的首集。然而,随着陆路交通的极速发展,以及基层社会的深刻变迁,仁和这样的古镇无可挽回地走向衰落。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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