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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哪里寻你

 

  一位台湾朋友给我发来一封EMAIL,说他祖父年事已高,垂暮之年思乡情切。老人念兹在兹故乡那个院子里长了两棵榆树的老宅,说就在一条名叫仓巷的巷子里。他请我拍几张照片传给他,以慰老人莼鲈之思。

  受此重托,自然不敢怠慢,我赶忙打电话联系民政局地名办,工作人员却告知并不清楚。我又向一位地方文史专家请教,这位白发如雪的老先生翻开了地方志,一行字映入我的眼帘: 仓巷,西门内,旧西新仓基。巷西有头条营、二条营,皆护粮军士所住。哦!二条营我是知道的,我小学的母校就在那里。那么,仓巷就是通往我母校的那条小巷喽!我为自己的遗忘感到内疚。那条曾经朝夕相伴的小巷,我已经忘却了它的名字。小巷连同那片老宅,连同那些根深叶茂的老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高楼和鳞次栉比的商铺。仅仅二十年的时间,过去的一切已经无迹可寻了!

  该如何回复这封EMAIL呢?如果据实以告,将老人晚年的那点念想碾为齑粉,这对他该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一时犯了难,晚上辗转反侧。窗外,月华如水,蟋蟀吟唱不息,和许多年前没有两样。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彷佛走进了这条名叫仓巷的小巷。石板路、白墙黑瓦、瓦缝间的青草、风雨中剥蚀的门扉、五颜六色的小玩艺儿、摆着各式小零食的小摊,还有袅袅的炊烟、悠长的吆喝……都在这个不成眠的夜交织回响。

  小巷巷首是家烧饼店,每天早晨炉火熊熊,供应的品种不仅有椭圆的咸、甜烧饼,四方四正的薄脆,中间弯、两头翘、斜角的长方形朝牌,还有我最喜欢的菊花脐、金刚脐。所谓菊花脐是在饼坯表面,对着脐心压上十来道放射状条纹,状若菊花,由此得名。菊花脐的表面薄施糖稀,内部包少许红糖,经烘烤后金黄发亮,色泽诱人,香甜可口。金刚脐则是从脐心向外呈螺旋状回环,只要在其边缘找到环头,就可以循着回纹将它拉成长条。沿着小巷边走边吃,吃不完,把它当手镯套在腕上,下课接着吃。

  巷里还有位吹糖人的老人。他鼓起双腮眯着眼吹着气,用手灵巧地捏几下,就会变出五颜六色的鸡狗猪羊。在他的糖担子周围,总簇拥着不少小脑袋。他这里还卖梨膏糖,用一个圆形的铝罐子装着。掏出两分钱,老人就用一根小秸杆在罐子里顺时针一转,粘稠稠的梨膏糖就粘在了上头。吃一口,甜得很。

  小巷里的吆喝声也极具特色。“豆腐——脑儿——”,吆喝的是韩三儿。他的吆喝声很特别,豆腐两个字喊的是平声,长而且脆,而脑儿这两个字是去声,喊得又短又轻。这一长一短,一升一降,一脆一轻使得吆喝极富韵律感。那一碗又白又嫩的豆腐脑儿,拌上翠绿的香菜、大头菜丁,倒上红红的辣椒酱,又好吃又好看。“香干臭干走——五香蚕豆哪吃”,“铲刀磨剪子——”,“小盐、大盐、五香大头菜喽——”……每到黄昏时分,淮腔淮调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煞是热闹。

  “老城墙几尺高?三十八尺高。骑红马,挎马刀,从你的后门抄一抄。”放学了,女生们在巷子里一边跳着皮筋一边唱着童谣,小皮鞋的鞋底把石板敲得“笃笃”响。男生们趴在地上滚着玻璃球,一不小心就滚到残存的那一截青苔丛丛的老城墙下。一抬头,城砖缝隙里爬满杂草,斑驳苍老。这堵沉默不语的老城墙不动声色地看着小巷里发生的一切。百余年前,挑夫们“嗨吆嗨吆”的号子声伴随着漕运的落幕、西新仓的废弃而渐行渐远。到了近代,这条小巷,日本人的铁蹄踏过,国民党军队的皮靴响过,解放军的布鞋丈量过。这条纤细柔弱的小巷居然承载了那么厚的历史。

  墙外就是运河,还残留着昔日的轮船码头。不知道朋友的祖父是不是就是从这里登上了轮船?当他回望渐渐远去的城门楼,可曾想到从此天涯漂泊,再难相见?而在他魂牵梦萦的小巷里,又有着哪些不舍的人和事呢?想到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先生,我既为他的乡情感到亲切,又为他感到有些伤感。我想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慰藉这位老人浓浓的乡思。

  第二天,我通过档案馆的朋友找到一些老城墙、老街巷、老字号、老房子的照片,一一扫描成电子格式,通过EMAIL发给了朋友。

  没过多久,朋友又发来一封EMAIL,称这是他祖父晚年收到的最开心的一件礼物。老人常常一边看着照片一边用乡音念叨着一些地名,每天都要看很久。他还说近期想陪老人回来看看,了却老人的这桩心愿。

  看完EMAIL,我陷入了沉默。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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