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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 安 地 方 门 户 —

清水洗尘迎新岁

 

  ——淮安地方年俗文学作品小辑

  老家在金湖乡下。

  我家初一一早规矩很多。父亲是一家之主,照例第一个起身,在堂屋烤起一堆“元宝火”——芝麻秸秆和松枝燃得红红火火噼噼啪啪。接着是一挂开门鞭炮,当最后的二踢脚嘭啪巨响过后,就该是我们姐弟起床了,(初一是不能让大人喊的,要靠自觉)。开口讲话,必须是吉利话。我们有时也耍小聪明,会在床上赖一会儿,父亲也真没办法,他见我们没动静,也不说话,只是再放一挂鞭。只有一年到头劳碌的母亲,有“睡懒觉”的资格,父亲称之为“纳福”。大姐二姐负责下厨房煮元宝,父亲则用一只水瓢装上酒,把前晚放在灶膛里的一块砖角,放进酒里,点上火,一边颠一边在屋子的角角落落,走一遍,寓意祛除病灾,保一家一年安康。

  结束后,母亲跟我们一起来到天井,围在一起,等待农家最神圣的“开耕”仪式。两位姐姐已下过厨房,弟弟是男孩,将来会高坐明堂,可以不事农耕。一推算,我这个老三担任“开耕主角”义不容辞。我手推木叉,在自家门前场院上神气活现地来回走几圈,就像是驱赶耕牛,母亲则跟在身后撒下稻谷,祈求有个好年成。从头到尾,姐弟们在旁边直笑,父亲也是乐呵呵的。接着,母亲会打开鸡圈门,那些鸡公鸡母带着鸡仔,趾高气昂地走进我的耕地,啄食新年的早餐。

  据二姐说,别的风俗不知道,至于“初一开耕”,如今老家乡邻,依旧一板一眼地做着,年年岁岁居然没走样。

  更声里的香气 郭虎

  我现在仔细回想,好像我记得的打更声都是过年的时候,大概每到腊月根,家家都会蒸馒头,“小心火烛”就是更夫吆喝里一句拖长的提醒。当然,更夫游走在大街上,梆梆的更声也是告诫“盗亦有道”,新年图个彩头,大家各自安分好。

  因此可以推断,在我小的时候,更夫这种职业已经衰落了,只是到了过年的时候,临时恢复一下,也是熟人社会里维持治安的一时之需。

  我有个马姓同学的父亲便是更夫,我到他家看过,原来那“更”就是一个锣,敲起来声音很脆很响。而传统的“更”应当是一个竹制品,梆梆响,一些影视剧里会看到。马姓同学家生活拮据,没有纯大米饭吃,就把一桶胡萝卜用水反复淘洗,用月牙铲铲碎,兑到米里煮饭吃。看来敲更的补贴足见些微。

  因为过年时都是放寒假,我夜里总被这敲更声惊醒,有时醒来,家人还在忙年。蒸馒头则锅屋热汽腾腾,那时我家蒸馒头是大事,会请了叔叔姑姑来帮忙,一蒸一大笆斗,一直吃到正月尽还没吃完,只好掏了馅晒成馒头干再煮了吃。我们那里家家还会炒米,就是用一大口锅把米和沙子放在一起炒,米炒熟了却不会糊,盛起来放在可封口的坛子里,春节时家里来客人会冲泡一碗炒米茶,香喷喷。所以,我每被这更声惊醒时都会闻香起来讨到吃的,更声便和过年有好吃的一直长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债不隔年 杨海林

  小时候每年贴春联前,我爷爷都会拿出一个账本,看今年借下的债有没有还清——所谓“债不隔年”,他们那一辈很看重。

  到了我父亲当家掌事,淮安民间很多的过年习俗都被简化了。记得年三十,有个姓周的邻居赖在我家不走,话说得拐弯抹角。我父亲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他以为邻居只是来相眼(看热闹),炸肉圆烧鱼“敬”罢了祖宗,他开始拿出对联来贴。

  被这个邻居拦下了。

  这个邻居说借过我家一升筒的米,他请我父亲等他还了米再贴。

  结果等到天黑也没来。

  后来母亲一琢磨:嗨,原来是我们家借过这个邻居的米。

  邻居“逼债”的方式比较文雅,但他在大年三十这一天来讨这一升筒的米,遵循的其实是淮安过年的传统习俗——如果这一天我家不还,对他来讲是不吉利的。

  民间这种还债习俗也有人性化的一面——如果借债人实在还不起,他可在大年三十这一天躲出去——借债人碰不到当事人(家属不算)的面,不会觉得于己不利。

  那么借债人躲到哪里去呢?

  他们当然不会像现在的老赖住宾馆或泡澡堂——这一天淮安各地的寺庙庵堂都会召人唱戏,明说是娱神,实际上呢,也为躲债的人提供避难所。

  熬到大年初一,这些欠债人就可堂而皇之地回家团圆了——爷爷讲过也有债主在大年初一上门讨债,但他必须穿旧衣提灯笼,到底是为什么我爷爷不愿细说,想来是比较鄙夷的。

  有时欠债人脸皮薄,不愿到寺庙庵堂里去,可他又实在还不起债,怎么办?

  我爷爷说那可以在门口贴一个横幅,上面写四个字就可以了——那四个字的意思比较隐讳,一般人是不会把它跟还不起债扯上关系的,但如果债主看到了,肯定不会进他家的门。

  海林浪得虚名,时有编辑QQ约稿,脸薄人憨,对于这些好意往往随口应允,到年底想如数兑现却又绝不如还一升米那么简单,所以,每每想在朋友圈里晒出那四个字,奈何年深日久,到现在也没想起来。

  磨豆腐 谷昭

  磨豆腐前一天,先得把挑选出来的黄豆洗干净,再在木桶里用清水浸泡一天一夜,让黄豆膨胀、酥软,然后捞起来沥干水,才可放在石磨里磨豆浆。石磨由两块圆形磨盘上下吻合在一起,上面的磨盘有个支架、留有磨眼。磨豆腐时,推动木头做成的支架,把浸泡好的黄豆从磨眼放进去,磨好的豆浆就顺着边沿汇集到准备好的木桶里。小时候,我最喜欢用木头推动支架了。那吱吱呀呀的声音,慢慢流出来的雪白的豆浆,分明就是村庄最动听的歌谣。

  豆浆磨好后,倒入撑开四角的白纱布中过滤。白纱布往往悬在屋顶的横梁上,像个伸展的摇篮。过滤豆浆可是个力气活,得用力摇晃,才能让豆浆过滤得彻底。过滤完的豆渣加点青菜炒着吃,很美味。豆浆过滤好以后,要放在铁锅里煮开。一般父亲负责烧柴火,母亲负责搅动豆浆,孩子们围在锅台边等着。煮豆浆非常讲究火候,火太大太小都不行,每隔10分钟要搅动一次,否则会“糊底”。待豆浆煮开“翻浪”了,就将豆浆倒入桶里冷却,再用盐卤或石膏卤“点卤”。用盐卤点的豆腐,硬度、弹性和韧性较强,人们称为老豆腐或北豆腐。点过卤水的豆浆,逐渐凝结成一朵朵豆花。用小碗盛满豆花,放进一点盐、醋、香油,就是一碗香喷喷的豆腐脑。

  豆花盛开后,迅速倒入垫上白纱布的长方形木格中包起来,再压上木板或石头,一个多小时后,除去白布,一板乳白色的豆腐便出炉了。刚做好的豆腐嫩、软、滑、香、温俱全,吃一口,一身的疲倦顿时烟消云散。豆腐做好后,可保存在装满清水的桶里,能吃一个正月。

  大姐搬着方凳在母亲后面走,二姐抱着那只熟悉的生满铜绿的小香炉跟着大姐走,我在最末,两只手攥着一把香。“放这里”——母亲用头指点大姐放凳子的方位,而后将怀中的脸盆搁在凳上,自二姐手里接过香炉放在猪圈的矮墙上,又从围裙底下的口袋摸出火柴,擦亮一根凑过来教我斜了香头就着火苗点,一根两根三根才点着。母亲舒口气,把香柱埋进香炉,而后拍拍身体理理衣衫,又将我们仨身上的衣服掸了掸,四个人横排两队隔着脸盆里硕大的猪头朝着香的方向合掌躬拜。保佑我们家来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母亲闭着眼反复躬拜反复念叨这段词许多年头。

  现在的新街早已没有那所猪圈,甚至没有了我们母女四人从前的那个乡下。大家都搬到了金湖小城,我们姐仨都有了白发,可我们常窝在一起像当年那样用种憧憬的神情说往事。

  每逢大年三十的黎明,我们家清贫的门吱呀一声在黛色里睁开眼,然后鱼贯而出这一小队虔诚的祭拜者,饶着东山墙来到屋后的猪圈前去敬猪头。那一刻,任是臭哄哄的猪圈,任是寒冷的天,任是母亲威严的背脊,在我们,都那么美啊!是什么激励着三颗小心脏,一大早舍得丢开暖和的被窝爬起来生发这样的美呢?当然不是如母亲心怀的那份虔诚和期待,我们是想着那碗可美可美的砧板馋啊——敬完猪头回来,将那煨得酥嫩的猪头再回锅蒸一下,母亲即会给我们姐仨一人切上一小碗猪头肉,让我们在最后一天终于将积攒了整整一年的馋虫一下子都喂饱。

  那是我在我们新街的乡下记得最早最完整最美妙的一种过年祭礼。

  敬猪头 诗篱

  俗话说,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年味从腊月开始,一天天浓郁起来。过了二十三、二十四送灶,一直到除夕,民间把这段时间叫做“迎春日”,也叫“扫尘日”。

  在农村是很讲究这个风俗的,小时候,父母会在院里的梧桐树上系几根粗绳子,专门用来晾晒清洗过的衣服床单等。父亲架起小水泵,抽取的地下水清冽,带有几分温热,用来漂洗衣服,一点也不冻手。风吹过,帐幔飘起,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晒在暖暖的阳光下,孩子们在一片花红柳绿间奔跑嬉戏。

  母亲和祖母举着竹扫帚,挨个房间逐一掸去角角落落的灰尘,连平时从不触碰的灶台都一一清扫干净。门前屋后,两分菜园,整个院落,都被父亲修整一新。一年又一年,年年如是,从里到外散发着洁净的气息。

  比起上一辈繁杂疲惫的劳动,如今的春节大扫除简单多了。客厅、卧室、厨房,可以抽空自己动手清理,没有时间或不想动手,找个钟点工来很快搞定。羽绒服、窗帘等大件直接送干洗店,小件衣物往全自动洗衣机里一扔。天气好不好不用担心,有烘干机烤得干爽爽的。

  可我依然深深怀念在乡下过的那些年,用一盆盆清水洗净自己的家,看得见窗外的无边夜色,看得见夜色中经久不息的星星,散发着淡黄色的皂角花一样的清香气息,为全家除去一年的风尘,迎接新年的到来。

  扫尘日 孙晓敏

  红红的福字挂起来,崭新的春联摆出来。置身汇通市场,如同沉入一片火红的海洋,心被染红了燃亮了,步履也随之雀跃起来。各式各样的春联,从这头到那头,从这边到那边,铺天盖地,年的氛围洪水般漫过心田。这时候,年不再是抽象的遥远的,而是实实在在就在身边。那就选上几幅留待新桃换旧符吧。

  清人富察敦崇的《燕京岁时记·春联》详细记载了两淮地区民间书写春联的情景:“自入腊以后,淮地即有文人、墨客在市肆檐下,书写春联,以图润笔。”

  年三十,一家人除秽过后,最重要的事便是贴春联。儿时,年三十午饭后,炉子上熬着粘稠的浆糊,“咕嘟咕嘟”泛着热气,我们几个孩子围看父亲写春联,模仿老学究的样子摇头晃脑地念春联: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父亲说,这是有记载的第一幅春联,是后蜀皇帝孟昶写的,知道什么意思吗?我们相互看了看,摇摇头。父亲放下笔,意味深长地解释道:新的一年承接着先祖的遗泽,美好的节日昭示着春意常在。于是,我便永远记住了这幅古老的春联。

  按习俗,贴春联前还需净手、焚香、放鞭炮。大红春联喜滋滋地光耀于门扇,千门万户便焕然一新了。

  新桃映红 荣根妹

  “荡湖船”是里运河畔一种民间说唱艺术。它只在重大的节日庆典上出现,比如春节。“荡湖船”,可以在市井街巷随意说唱,也可以在舞台上表演。

  节目的道具是一条船,船的制作很讲究——分前后两部分,前后船篷用竹篾和各种色彩的纸或布糊成,用两根竹竿在船的两侧把前后两部分连接起来,船底是空的,船的四周用花布遮挡,花布垂下来,遮住演员的腿脚。

  演员通常是一男一女,女的站在花船中间,双手在身子两侧抓着竹竿,把船提起来,船侧的花布帘子正好距离地面两公分左右,女子提着花船,边走边唱,边走边摇,莲步轻移,朱唇轻启。船便像是在水面上漂了起来。男子跟在船侧,可以拿着扇子也可以抓着船桨或者其他物件,边走边与女子唱和。唱词内容很丰富:可以是祈祷新年风调雨顺,可以是恭喜发财大吉大利,也可以是一段有情节的剧目或时事小品。我小时候在村里的麦场上观看的“荡湖船”是《夫妻学毛选》,还记得曲中有两句:

  “老头子,你快点划,五婶六叔赶在我们前头啦,”

  “老太婆,听到了,学毛选,去公社,学习大寨要大干,容我擦擦头上汗……”

  改革开放以后,一次春节看到的“荡湖船”是这样的唱词:

  “改革东风吹又深,神州大地万里春,日子甜蜜红似火,抖擞精神向前奔……”

  不知道“荡湖船”的表演形式从何时开始,是否从春秋时期吴王夫差开凿邗沟,贯通扬州和淮安开始,就有了这个说唱艺术?如果是,唱词的内容该是什么呢?

  荡湖船 陈冬梅

  对于上世纪80年代洪泽的小孩来说,过年前最高兴的事,莫过于跟随父母去买烟花爆竹。当时最流行的有单筒式烟花、钻天炮、电光花,手榴弹炮、擦炮……大人只要花个百十来块钱,就可每样来一点。放烟花的时间,一般是除夕夜零点过后。

  12点准时到来,大人们已是昏昏欲睡,可孩子却精气神十足,迫不及待跑到楼下空地,燃放起了烟花爆竹。单筒式烟花是必不可少的“正餐”,有10响、20响甚至50响的,只要单手握住45度对准天空,就可以看到一道道七彩的流星划破天际。钻天炮是男孩的游戏,可以插在土里,也可以直接拿在手中,点燃之后“啾”地一声划破长空,仿佛一道闪电,之后“啪”一声炸开。大年初一走在路上都有点担心,怕脚下突然窜来一支。电光花是女孩的最爱,燃烧时火星四溅,在夜里格外漂亮,好像闪闪发光的仙女棒。手榴弹炮是一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扔出后山崩地裂般巨响,震得人两耳嗡嗡。玩擦炮的技术含量就高得多,乐趣也多,可以轻轻一擦扔在空旷处,也可以插在雪堆里、沙子、炭眼里,点燃后看着一地的狼藉露出熊孩子特有的笑容。

  放完烟花,新年最重要的仪式就结束了,孩子们躺在床上很快进入梦乡,等待着第二天早上的水饺汤圆,以及磕头与红包。

  小时候的烟花 李莹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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