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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的庭院和女人——乡村孤儿院之一

 

  □ 苏宁

  时间是2010年秋季。一次无意的乡村之旅,把我带到那。我为了一件小事,生了以后自己想起来都觉得不值的气,一个人来到一些乡村小路上晃悠。在那些终年尘土和落叶的路上,风不停地把树叶、灰尘四处吹送。一大片菜地围着的起脊的红砖房,就在这个下午出现了。

  四围近处并无村落。只是麦地,稻田,草垛,泥沟。

  房子约有近二十间,主房左右下手各有侧房,侧房略矮,平顶,亦是红砖砌成。院墙并不方正,修修补补的样子,有的砌的是砖,有的则是糊着水泥,还有些豁口,被补上去一些青砖。据说,青砖比红砖要贵些,所以,不是全部的青砖庭院。两扇可以对开对合的铁门,门边镶有木牌:某乡福利院。

  我一直是个没有方向感的人,尤其到了乡下。辨识方向,有时我就看一些乡下人家的门。乡下人擅于守旧论,很多老屋即便翻新重建也必是正南开门,东西建屋,用方正比直的结构。不似现在的城市建筑,丝毫让人看不出东西南北在地理方位中的地位和份量。我凭直觉判断,突然出现的这一扇门所向,必是正南方向。

  停车走近这个庭院。

  正是午后。我看到几个很老的老人在椅子心里晒太阳。我向其中一个老人问候,并说:原来敬老院在这。一个老人看了我一眼,说:也是孤儿院。

  下面的记叙中,我也许将提到一些活得古怪的民间人物,那只是我几次来孤儿院过程中,依次出场并被我碰到的人物。因为活得平凡而悲伤,我忍不住将他们记下,因为我相信被记到纸上,那些平凡和悲伤看起来,一定会淡很多。

  婚姻,在我,也一直看它是人生程序中被迫的一环,仿佛一个人不尊命结婚,一定是不听父母命的行为,会先气死父母,而后才慢慢气到自己。而不被一场婚姻贯穿过的生命,会失去完整、显得破败。人累及生,就会发生问题,由此而千疮百孔。

  这是我遇到的第一位主人公,一个有婚姻问题的女子,早已不是娇媚年华。她一定不知道,有一天,在这样一个荒僻庭院里,她遇到我,一个对他人婚姻比当事人更有情绪的女人。她是我在这所乡村庭院里遇到的第一个女人

  因为不知其名姓,暂还无以称唤。

  追溯事迹起源,那是她不幸遇到一个让她的生活产生了窒息的词:一次又一次。

  这一次又一次在汉语语系里,有很多次、不停地将前面的事件或动作重复延续之意。可在她,据说曾被无数人点评、传播过的“一次又一次结婚”,只是两次。

  可从别人那,在若干年前,街上一说到她的这一人生事迹的时候,没有人说是两次,都是有些高兴甚至有些赞美地说:人家,一次又一次。

  她两次结婚,却没生到一儿半女。

  要结第三次的时候,说得好好的就要结的时候,她忽然一夜醒来想通,不想结婚了,清晨即自己跑去媒人家,请媒人去夫家先退掉礼物……。

  如果说是礼物……也就是两三件集上买来的新衣,因为不是初嫁,那衣服也不是鲜亮的红色,不是好看样式,只是新布做的而已。为走一个水过地湿的小小过场而已。她实际连试都不曾试过。

  买了新衣,也定了嫁娶的日子,但在和准夫家的商谈中一切关乎嫁娶的仪式却被提议免了:再嫁的女人,配不起那样的庄重,白白折费酒菜,也担心笑话。来自亲人、乡邻、朋友的关于成婚的祝贺和礼物,一个人一生只能收一次。尤其于一个女子。

  那时乡下比之现在,更加闭塞,她借了一辆自行车,自己跑去乡政府寻问,居然知道婚姻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可以后悔退掉。《刘巧儿》中的巧儿人人皆知,她可以,她也可以。她理直气壮获得支持和批准。

  后来,她又借过一次自行车,跑去乡里,问她名下的田地,她不再嫁可否继续有,也居然获得肯定答复。她越过村里直接到乡里的事迹是她人生最大的勇敢。再后来,她又一次骑自行车去乡里的时候,骑的已经是自己买的一辆自行车了。那时,自行车并不普及,有一辆自行车,相当于一个女人有缝纫机、手表。缝纫机能缝衣,手表能看时间,自行车,在很多人看来,是华而不实之物,理论基础是交通之事,有腿可以替代,可以用身体的一部分实现的事,就不可以再用钱买一样东西来替。

  通过这辆自行车,她更被讲究的人视作不懂人生轻重、情理和世故。不会庄严地像个正常女人那样精打细算过日子。

  这一次她去乡里问的是,她这样的人,再大些年纪,可不可以住到孤儿院去。她又一次得到肯定答复。后来,具体是哪一年她没有记清楚,她一个人,静静地,搬进这个庭院。那时,这个大院还没有从孤儿院改名为敬老院。从她后来的描述看,这是一件看起来让她愉快的决定。

  她刚住进来时,她看起来仍是年轻的样子,不老,也没有老人的慢和萎靡。很多人觉得她不到住到这里来的年纪。

  而她自己却轻轻和我说:在她自己看来,她实际的相貌,老于她的年纪。

  问她名姓。她却一直不肯说,她微笑:我老了,一个人老了,用不到用名字去活了。

  因为不肯说名字,那年纪,我也就放下,不好意思再相问。女人的名字、年纪,通行的礼仪也是不方便于擅问的。我不能仅仅因为她老了,她一生住在乡下,她只是一个住在这个荒僻庭院中的老迈女人,我就有权利一定问到。没有一个人、一个机构赋予我这种特权。即或,我也是女人,我也无此权利。

  而她住过来,也一定是合情合法合规则的。乡间的人,对人世诸多规则律令的执行,更有朴素谦卑和虔敬的心。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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