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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片段”

 

  □ 郭虎

  昨雨今晴。我没去扫墓,父亲去世40多年,也无墓可扫,他去世时我大约只有3岁,不知他葬在哪。我甚至不详知他的生卒年月,要细细推算,似乎意义也不大。关于我父亲,我早想写一写,我期望客观地看待他,尽量不把自己的感情因素掺进来,但怕做不到,一搁再搁着,清明,我开始动笔,也算是在文字里祭奠他。

  他的遗物

  我小时曾见过父亲的遗物,是父亲在异乡去世后我奶奶运回老家的,有一份自制的档案、一堆书、几件衣服、几张照片、一把二胡、一些医用器械,还有夹在书页里的几张黑白的纸画片。

  在那份自制的档案上有姓名、性别、出生年月、家庭出生、工作简历等常见栏目,那时候太小,看了就看了,没详细地记在脑子里,我现在全然想不起来他的出生时间和经历。只记得是蘸水钢笔写的,字也很好。

  他没有文学书籍,主要是高等数学、无线电和医学,这些书都是职业书,他曾在空军部队当过兵,后来做外科医生。我现在还记得那本高等数学书里的第一个题目,书页里有看过留下的痕迹,勾画宛然。这些书后来被奶奶当废品卖了。

  他留下的衣服我小时倒是穿过,我奶奶改过的,我还有一张穿了他的蓝咔叽小翻领上装拍的照片。式样新颖,有当时的流行因素。

  他的照片只有一张是描彩的,那时还没有彩色照片,可能是他刚入伍时的留影,有16K纸那么大,戴着厚棉制军帽,领章描得通红,年轻的面庞,微侧目视前方,照片下端斜写着一行字“影于内蒙古大土山”。其他照片都是黑白的,有一张是和我母亲的合影,并肩而坐,有池塘的风景。

  我小时候床侧的墙上挂着一把二胡,弓弦尚好,只是琴筒脱蒙,我二叔后来用蛇皮重新蒙好琴筒,我哥哥就吱咕吱咕地拉。

  遗物里还有一些医械,我小时候拿了用以削铅笔;至于那些夹在书页里的像照片一样的小画片,多是那个时代的流行歌曲,我记得有一张是《十送红军》。

  关于他的种种讲述

  之一。祖母说。

  父亲是长子,我还有两个叔叔和一个姑姑。祖母早年守寡,我自然没见过祖父。我仔细推算起来,祖母应生于1908年,卒于1981年,去世时73岁,我是14岁。也就是说,祖母在61岁时相继失去了长媳长子后,把我和哥哥接回了老家,承担起抚养我们的责任。

  祖母说,你父亲读了些书,就不安心在家里了,给他说了一个媳妇,人家姓陈的一个闺女,下过(彩)礼了,都准备好办喜事了,他却要去当兵,那年正好征的是空军,要有文化,身体还要好,偏巧他就验上了。我还是想他在家里,他是长子,再说了,他那时和镇上的纪先生学了中医的手艺,人家也想他做个帮手,将来他也是不怕没得饭吃的。那时,流均卫生院也提出要他去,他在那里也学了一阵子,一般的病也是能看的。验上了兵,跑那么远去,在内蒙古,我和你姑去过一次,他洋乎得很,部队包子都不肯吃,说伙食差,我们在家那时已没得吃了。他是空军,我没看过他开飞机,好像改成地面的什么了,就不高兴了,闹着要转业回家,说要回去当医生。

  之二。叔姑说。

  我有两个叔叔,小的时候叫“二爷”、“三爷”。二爷是个手艺人,一生多做窑工,远近有名,闲时做别的,不怎么识字,对我父亲比较崇拜,我记得在他家里,新落成的房子,把我父亲的照片用镜框裱起来挂在中堂右侧的隔墙上。三爷也是行伍出生,只当了排长,后来转业在老家,从事工商工作。据说,我父亲对三爷一度比较器重,支持三爷参加“社教”等革命活动,还把自己结婚的一对新枕头送给三爷,我外婆对此一直以为是不祥的谶。姑姑嫁与小镇的司机,在家务农。

  二爷说,大哥是聪明人,流均镇上哪个不知,夏天在老街上同纪老中医下棋,围多少人看!纪老先生是镇里的头号高手,没人下得过他,大哥和他下到晚了,还没定输赢,封盘第二天接着下。

  三爷说,你爸就喜欢读书,书确实要读,但读多了就迂。他什么都思考,想,把脑子都想坏了。下棋也是,在部队还出过一本小册子,油印的,有什么用!

  姑姑说,大哥就爱干净,衣服不能脏一点点,他转业到医院工作,我给他烧过饭,菜别人吃过一块他就不吃了,整天皱着眉,他最后死于阑尾炎穿孔,那么讲究的人,唉!

  之三。同事说。

  父亲的同事唐医生,我曾拜访过,某年中秋节还请我去他家,天比较冷了,他让儿子下藕塘踩了藕上来吃。父亲的同事朱医生,现在退休,他的夫人是小学老师,夫妻俩都是涟水人,会做面食,我辗转到父亲生前所在的小城来读高中时,常在他家吃饭,晚上他夫人会烙了饼焐着等我去吃。

  唐医生说,你父亲啊,是个不合时宜的人,他不该生活在那个时代。比你还要高一点,英俊,读书又多,干净,讲究,身上衣服都比较时髦,叫人嫉妒。那时的嫉妒啊,可以找借口发泄,几次“运动”他都被拉到医院旁的小土堆上去批,一会说他小资产阶级,一会说他贪污,那时他是外科医生兼会计……你父亲想不通,就趁夜里跳到大河里自杀,被人发现了,没成。班也不给他上了,他更加想不通,嚷嚷着说自己是医生,凭什么剥夺他行医的资格。后来就有一点不正常了,医院把他送到老淮安县的精神病院治疗。他怎么能和那些人待一块呢,成天不吃,别人动过的东西都不吃。终于有一天夜里,他翻出墙头跑了。跑回来了,但医院还是不让他替人看病,他就自己开始买一些医疗器械,说是准备回老家去开医院。

  朱医生说,你爸就是遭着了,那么几个人,对着他。挺好的一个人,被斗坏了脑子。那时候他多浪漫呀,人长得精神,晚上我们常在一起,他拉二胡,大家一边乘凉一边唱。

  他对我的影响

  按说他去世时我还小,应当谈不上什么影响,但有一些东西是潜在的,比如以上关于他的讲述对我还是有影响的,再说他的缺失对我的成长过程本身会有一些影响。除此外,一些来自血缘上的影响也是显性的存在。我觉得我的性格中承继了他的一些方面,偏于犹疑,偏于消极,这厢春和景明,偏伤韶华易逝。当然,他还遗传给我较为相象的外形,我们兄弟写字都还算过得去,可能也有遗传的因素吧。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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