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童
临近春节,老街的“李记砂锅”人头攒动,忙年的人还惦记着到老店来吃一碗砂锅。没法子,被这味儿吊着。
依旧是老牌匾,朱漆店门褪了色,店门口撑一把大油纸伞,灰白色的土灶台上炖着七八个砂锅,老人在伞下摆弄着大木勺,吆喝着。老人不高,后背微驼,两颊暗紫,夹杂着干血丝。
“咕嘟嘟……”蒸汽推起锅盖,气泡浮起,浓香弥散到空中,浓稠的汤汁裹着粉丝,老人那青筋突起的手揭开最后的谜底。老人用木质汤勺旋着圈,淋下浓汁,稠稠的,在阳光下拉出亮亮的细丝,似断非断,像被木勺粘住似的。
人们乐呵呵地享用着美味,汤汁伴着木香和陈年的韵味,召集着人们团团聚集,催促着老人往灶膛里添柴……老人的店开着,整条街都热气腾腾的。
老人弯腰忙着,客人也不闲着,边吃边聊,老人不时插话。
“说这条街要拆迁了,改建明清街了,赶明儿我们到哪儿找您这铺子去?”
老人听了愣愣神,想起前几日有人来谈拆迁的事。
“我哪儿也不去。”老人板着脸,眼睛瞪得溜圆,“老几辈都在这铺子里滚爬,到哪儿都不踏实……”
“不是说这儿是货币拆迁,不给回迁吗,这门面得多少钱啊!”
“多少钱都得买回来。”老人狠狠地直起腰。
想着父亲在世时常说的话:“人这一辈子要打好一口井啊,踏踏实实做好一件事,几辈人都这么守着的,就是要把砂锅粉丝做好,做地道……”
老人这辈子就一个念想:要守住这份家业,传好祖宗的手艺,把根留在这儿。
虽是这个理,老人心里却没着落。
节后,客人依旧不少。满屋的客人还在谈论着拆迁的事。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老人心里没有答案。
老人的房子上已经写上了大大的“拆”字。明清街每平米五万元的售房广告已经贴满了小街。老人一心想着挣钱买房,一心想着还要在老地方继续开这个店。他想到涨价,可每遇到一个老客,想说一声“对不住了,要涨价了”的时候,老人怎样也开不了口。要在明清街开店就得多攒些钱,可违背良心涨价,违背祖上传下的“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实实做事”的家训,老人心里怎样也过意不去。
老人满脸疑问,不停地念叨:祖宗几辈就在这里,为什么建了明清街倒不让回来了……
这些日子,铺子前再也听不到老人哼唱的小曲和爽朗的笑声,他依旧忙碌,却没了原先的精气神,总垂着个鼓鼓的眼皮。知情的老顾客光顾时总让他别找零了,老人偏随着性子硬拽着人家的袖子把零钱塞过去。
黄昏时,老人怔怔地望着天空,回想这些日子的种种纠结。兴许不必找零,兴许可多收一些。可老人的心里就是不踏实,像打了个难解的结。
到底是涨价还是不涨价?老人心里始终没个确凿答案。
老人失眠了。
大半年过去了。老人拿出所有积蓄,又到当铺当了祖传的玉镯,才凑足了购房款。买房的路上,老人又兴奋又紧张,脚步很急,揣想着就要到手的门面房,不远的路老人竟走了许久。总算到了售楼处,却得知,临街的门面房根本不是这个价,要贵太多,五万一平米只是后排门面的价格……
老人傻眼了,像三九天被泼了一桶冷水,冻住了。售楼处的人围着老人,满脸堆笑:“有个办法,如果你还是要买临街的门面房,可以用你们老店的牌匾折价来抵房款,但以后你就不能再用这个字号开店了,你开的店要改名……”老人把钱袋一搂,掉头就走,却又像丢了魂似的不住地回头,不住地念叨:“不是说好了五万一平的吗?怎么会是后排的?”
回去的路上,老人皱眉寻思着:一代代人守着、传着的地道砂锅粉丝味儿可全在这块牌匾里啊,这牌匾可比命还重要啊!千万别把祖宗的门脸给丢了,可没有门面,没了生意,牌匾又有什么用?
老人不停地自问:“到底是要门脸,还是要门面呢?到底是门脸重要,还是门面重要?”
这几日,他苍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密密地生长起来。
明清街眼下就动工了,门口的土灶台已经被推倒。砂锅的热气消散,那股菜籽油夹杂着松枝的陈年味道也随之消散,老街的人烟也渐渐稀薄,只有晃动的老牌匾在风中“咿呀咿呀”地叫着。
老人一日不抵一日精神,人们说他魂丢了。
是的,他魂丢了。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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