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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清梦

□ 吴祖丽

兰花开时,总是令人喜悦。即使素日不开花,也是好看的,端坐在阳台胡桃木花架上,映着落地玻璃门,带来一室动人幽绿。

对兰花最初的印象,来自小时候挂在堂屋两壁的梅兰竹菊条屏。看父亲替人家写春联,也常爱写一句,“竹报平安,兰蕴幽芳”。虽然看不懂,也知道必定是好意。

后来,外面大爷写信回家,经常提起兰花。

大爷就是大伯父,莲花村人称大伯父、大伯母为大爷、大妈。

大爷很少回家,只是经常写信回来,并且定期给祖父祖母寄生活费。信寄到父亲学校,父亲自然先读了,家里识字的都传阅一遍,晚上父亲必定会到祖母的西厢房里,再说给祖母听。

大爷信上说,新养了一盆兰花。

祖母笑着问父亲,什么兰花,老三见过没有?

父亲含糊地应着,就是堂屋板壁上挂的条屏里,细长绿叶子的。

莲花村到处都是梅花、菊花和翠竹,倒唯独没见有人种过兰花,条屏中的兰花只是疏淡的几笔水墨,祖母说,跟吉祥草一模一样啊。

我问祖母,大爷为什么不回家啊?

太远了,不方便,要转三四趟车。祖母叹息。

堂屋板壁上挂着大爷大妈放大的半身照,放在镜框正中。俩人肩并肩,都穿的是军装,男的浓眉大眼,女的圆脸长辫子,都生得很好看。所有看到的人都说,以为是《大众电影》上剪下来的演员照。

时间长了,我也会恍惚,以为那是一张陌生的剧照。

大人们都爱说大爷的故事,各种版本,就像贴在堂屋大门墙上的那块大红牌子:光荣之家,年年都有人来换新的。那是我童年的美丽神话。

大爷十七岁就当了兵,因为通晓诗书,在部队里学了医。参加抗美援朝时,车行旷野,暴露了目标,被敌机盯上了,无处可躲。大爷和一个战友因为靠着车门,危急之中滚下了车。战友摔断了一条腿,大爷磕掉了两颗门牙。回头看时,身后一片火光,车上人全牺牲了。

下一封信里,大爷说,兰花开了,像翩翩飞着的蝴蝶,黄底洒黑点,那个香啊。

我使劲想像一朵长得像蝴蝶的兰花,很香很香的蝴蝶。

等我读书识了字,还是识不得大爷的信。大爷的字是典型的外科医生的字,龙飞凤舞,也像兰花,细长清瘦里透着一纸清芬。

大爷还爱写诗,有回信末,附了首思乡的五言诗,父亲念着,难得地笑了。父亲是个古板严肃的人,跟他浪漫诗情的兄长完全不同。

有一回,大妈写信来,说大爷爱兰成癖,家里全是兰花,很费了些钱。还说,大爷有个战友新买的兰花花了两千多块钱。

我们听了信,惊得面面相觑。那时候父亲的工资才几十块钱。两千多块,真是个大数字。

那之后的许多天里,我的梦里全是兰花,像飞来飞去的蝴蝶。

祖母过世那一年,大爷大妈回来了。大爷一个人在祖母的床头坐了很久,出来时跟父亲说,老三,妈的裤腰带我留着作个念想。第二天,庄上人都知道了,老大千里迢迢回来什么都不要,只要了老母亲的一条裤腰带。

我却觉得欣然,这符合我对大爷一贯以来的想像。祖母的裤腰带是一根长长宽宽的蓝布条,用旧洗旧了,变得柔软发白。

等我到江南读书,大爷开始给我写信,信封上是遒劲有力而又端庄好看的钢笔字。总是把“丽”字写成“麗”。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俗气的名字里还有另外的解释和来历,旅行,以及美丽的一对鹿角。他在每封信里跟我谈他的兰花,新培的品种,开花了,或者生虫害竟死了几盆。

有一年寒假没有回家,去了大爷家过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兰花。光线昏暗的两居室里,除了锅碗瓢盆,最多的就是兰花了,茶几上,电视柜上,书桌上,阳台上,长长的绿叶子,静谧悠远,衬得一屋子敝旧的家具熠熠生辉。

怎么没有一盆开花的?我问大爷

等开春暖和了就会开花。

这些兰花被你大爷惯得脾气大呢,心情好才开花。大妈揶揄地说。

我觉得不开花也好看。我悄悄跟大爷耳语。

那一年,大爷已经退休返聘在医院,他带我去散步。从家到医院很近,江南特有的青石板路上,雨后带着轻微湿滑,医院的围墙上爬着些藤蔓,已经枯萎老去。他喜欢我挽着他胳膊,絮絮地说些远远的乡下的人和事。也有些时候我故意地落在他后面,审视地看他,身姿挺拔,一点也不显老。

再也没有想到,多少年以后,再来到他的城市,是因为他永远地走了。依旧是那个光线昏暗的两居室,居然一盆兰花也没有,家里最多的是锅碗瓢盆。

书桌的台板下,压着两张纸,工整的毛笔小楷录的是五言诗,一首似乎是大爷写的,一首录的是李白的《咏兰诗》。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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