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晓敏
夏天,搬进新居,花了几天时间,将堆积如山的书一本本整理上架,随手留下几本看了一半或很想看的放在桌上,等到读完才发觉竟然都是日本文学作品,远的近的,男性女性作家都有,不觉失笑,看来东方国度骨子里的某些气息还是非常契合的,如同着迷于传统古典文学一样。
翻看微博,我的偶像、作家洁尘又去了日本。洁尘手头正在创作一部日本文学行走随笔新作,偶尔会在专栏里发几篇,很长,读得真过瘾。既然这个夏天注定和日本纠缠不清,那不如从故纸堆里搜寻,好好溯源寻踪一番。四十年前有一位戴眼镜着长衫的中国先生在日本发表了一篇演讲,题为《诗可以怨》。很幸运,我很早就读过,几乎由此确立了阅读和写作的基调。这位先生即钱锺书。
1980年11月20日,早稻田大学文学教授恳谈会,钱锺书应邀演讲。“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可以怨”这样一个现象,从先秦以来,历代的诗人都把它作为一个创作的套路,其中真真假假都有,有的人是写自己真有穷愁的感情,真有对现实怨愤的情绪,写的是真的。但是也有人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装假,无病呻吟,这种现象也不少。陆游在《后春愁曲》里自己承认“当时说愁如梦寐,眼底何曾有愁事”,他的朋友,诗人范成大取笑他“闭门自造愁”。而钱先生在这篇演讲里就明确地提出了一个原则,要真。
年少时并不太懂,以为悲秋伤月就是真实情感的抒发,读书也偏好那类辞藻繁复,高深莫测的,真是“闭门自造愁”。等到这阶段渐渐过去,再读钱先生的《诗可以怨》,文中列举了四个例子,也就是讲了四个故事,类似的毛病,初学写作的我差不多都犯过,脸红之余似有顿悟。静水流深,落叶无言,自然流露的才最真实质朴。为文处世,不可拿腔拿调,自以为是。像黄昏散步,穿花拂柳,一步一步,平淡中自有坚定不移的深情。
钱锺书所谓主张写实,是有原则的,他指的是生活本质的真实和你内心感情的那种真实性,而不是排斥艺术想象、艺术虚构。比如他的小说《围城》。我先看剧后读的书,感觉文字的魅力远胜于影像。扔了书,先笑一会儿是常有的事,表面老学究,正经八百的钱锺书原来也有一肚子“坏水”,那些书中人物口里尖酸刻薄入木三分的话还不都是他老先生想说的。他说烤山薯这东西,本来像中国谚语里的私情男女,偷着不如偷不着,香味比滋味好。他还说对于丑女人,细看是一种残忍,除非她是坏人,你要惩罚她。我们称那位衣着暴露的S小姐为“局部真理”,因为真理都是赤裸裸的……谁能忍得住不笑?读过《围城》,对中国知识分子的性格了然于胸,遇到怎样的奇葩都见怪不怪。我对所谓文人圈子向来避而远之,那股子酸腐气拜金气乌烟瘴气,让人心生寒意。偶尔相识谦谦如玉的君子,真是如珠如宝,引为一生挚交。像钱锺书、巴金、沈从文、汪曾祺,都是这样不可多得的珠宝。
三联书店出版的《管锥篇》,一套四册,放在书架上几年,每每看一眼便赶紧移开目光,没有底气去读。今年春天,忽然就很想啃一啃这部皇皇巨著,之前先看了《万历十五年》《美学散步》之类的书,给自己增加点勇气和底蕴。读得很慢,不时要去查找一些资料,顺带着复习一遍学过的文言文。一知半解、囫囵吞枣式读完两册,整个人都快傻了,钱锺书究竟读过多少书啊,经史子集,天地文章,没有他不知道的。还有两册,先放一放,缓一缓,容我慢慢读,慢慢学。
夜,静如潭,幽深、绵长。绿萝藤蔓低垂,沉香燃起青烟。放下书,轻拨案头的桐木古琴。“秋意满院,星沉;月影朦胧,夜凉。少年已过再无少年,少年轻轻抚摸他的弦。琴声扬,伴君缠绵。春风来,来抚那少年弦……”将钱先生的书放进书柜,摆好。如果没有这些大家经典,没有日复一日的阅读,何来我的今时今日。谢谢你,照我一身光芒。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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