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抽着烟,一声不吭,农民工一样躲在雾霾里失神,或者,当车流和工厂输液般汩汩注入,它的脑筋彻底累了。我也有两年没怎么说过话,在纸上。冬季凛冽,似乎只适合眨眼。一支冰凉的笔,就像荒寒把阳光透析,所幸,每个冬天都有略微的不同,一些生命随季节消逝,一些事物悄然进驻心底。人的精神世界的内存是宇宙性的,它宽容冬天的凋敝,也放纵春天的冥想。
我始终囿于这个小城,囿于工作与生活砌筑的炉墙,沉寂了很久,要说的话其实也无。近来粗略读了《隐身术》一书,不察内容,单看题目,心底也是略约有了共鸣。共鸣也是一种隐身。我在百里之遥,文字的精神近在咫尺,书籍几本,常置枕边,早晚翻读细品,宛如朝宴夕饮,自给自足。可不可以说,那个写字的人有大慈悲,随类现身?有了这点光亮,灵魂的“麻脸”无处遁隐。
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内心事全部袒露给他人,他会不会感到快乐?这个问题自童年起就在思考。内心永不平静,那里总有一些寒冷的噪音,把噪音释放出来,就像一群犯人的示众,枷锁也审判在场的每一个围观者。
近来得出一个感受:人与人在工作中“互相操劳”,灵魂似乎闲着,或者是像帽子一样被摘下来,放在一边;而闲下来,它又顺当地戴了回去。有时,举目四望,发现大家都“脱帽”了,就自己戴着“帽子”很扎眼。时间一长,这顶轻质帽子变得像千斤顶一样沉重。
缺钙
某日读到:1876年的一天,尼采恍惚中随手写下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公式”:“对人应该既不热爱也不憎恨;绝不从事政治;既不要富有也不要贫困;应该避开那些著名人士和权力人物的生活;必须在自己的生活圈子外选择妻子;应该把抚养自己孩子的事情留给自己的朋友们;绝不接受任何宗教仪式。”
此时的尼采已经与其最亲密的朋友、导师瓦格纳决裂了——没有正式的表态,两个人心知肚明地展开了冷战。
对他而言,随着《帕西法尔》的上映,瓦格纳对宗教的热忱简直就是最沉重的背叛。忧郁的蓝色瞳孔里,那位挚友——与他精神世界完美契合、神交的天才,正在太阳的恭维下腐烂。“忠实于天赋,那种可以控制的、激情的意志”在尼采看来,需要强有力的争取和巩固,以警惕那些温顺、奉承和狂热的宗教情感。读到这里,我有意省略尼采的前半生,姑妄提取这薄薄切片。他朋友稀少,性格内向,甚至缄默寡语,却横空出世——属于令我警醒的那类人。尼采,这个徘徊于狂狷和乡原的思想家,孤独的异数,时时受外界和内心的“遗传病原”折磨着。他对权威的长久怀疑在这一刻随着精神自由的指引,脱缰而去。
尼采矛盾着,他深爱着瓦格纳,爱他的才华和艺术家的傲人气质,他曾经是如此崇敬这位在音乐、哲学、文学均独树一帜的艺术家。他甚至过于迷信和赞扬过他。而如今眼前的这个人,在尼采看来,他身边围绕了太多的谄媚和高度服从的追随者,已经走向了“艺术的晚霞”。换言之,他丢弃了艺术最本质的精神,糟蹋了天赋,变成了背对自己的叛徒,屈从了宗教信仰。尼采痛苦着,一个孤独的独立思考的漫步者,不能承受的恰恰是来自最亲密朋友的退变和软弱。而他是那么权威,一座雕塑般矗立在学生时代尼采的心头。
回到巴塞尔,尼采完成了《人性的,太人性的》一书。尼采认为:“宗教低头的地方,艺术才能扬眉吐气,艺术情操将取代宗教感情,使枯萎的观念获得新生。”至此,尼采彻底发出了与瓦格纳对于真理的不同的心声。此后,面对着各界权威的责难和攻击,尼采几乎失去了一切,身体健康每况愈下,他甚至已经为随时死亡做好了准备。据说,1878年8月,瓦格纳曾匿名发表了低劣的批评文章,认为尼采的观点是哗众取宠,借机上位。这位享誉世界的音乐家注定因为这篇文章,而受后人诟病。相应的,尼采从此决绝地踏上了追求自由人性探索的道路。
至今,尚未与什么人关系紧张,更别提结怨或决裂。在我看来,两个决裂的人,如此可爱,甚至可敬。关键是他们都有一颗执念的心脏,怀有强烈的性格和艺术独立性,或是拥有一副勇敢者的嗓子,而这些,正是这个时代所缺的钙。
(责任编辑: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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